看了眼水塘邊半池枯荷,弘凌淡抿了個笑容。明明蕭條,可落入眼中他竟然覺得恬淡,酒杯拿在手裡他感受不到暖意,可心裡卻暖融融的。他頭一次明白“等待”一個人,也可以這樣的愉悅。
“王后裡頭請,陛下已在水榭等候多時了……”
弘凌聽到水榭入口侍女窸窣的說話聲,片刻輕柔的腳步聲移近,應是看見了他陡然一滯。
她緊張?弘凌暗想。
錦月透過珠簾看見那托腮獨坐的男子,一時有些無所適從。
她以為是什麼事,沒想到被領來甘露臺,一副……煮酒談天的架勢。
但縱然他有,她可沒這心情!
“坐。”弘凌指一旁矮几。“陪朕說說話。”
錦月瞥了一眼矮几卻不坐。“皇上想找人陪聊宮中人多得是,本宮並不負責取悅天子。”
她又臭又硬,像塊石頭,換做從前他一定生氣,可現在……
弘凌放下酒杯耐著性子看這炸著一身戒備的女子。
“朕若要你取悅朕,你早已不會安然站在這兒頂撞朕。” 他目光似初陽照霜,明淨妍麗,錦月忙挪開視線。“好在朕,突然很喜歡你的‘頂撞’。”
弘凌莞爾倒了杯酒,放在錦月的矮几上。
等到生命終結時,便什麼也聽不見了。也是近日,弘凌才有這樣濃烈的感觸。連同對相見之人的“等待”,也覺得彌足珍貴。
錦月想想,咬牙坐下去一飲而盡。
“不知皇上想聊什麼,只怕臣妾嘴裡說出的話不會讓皇上高興。”
弘凌拿著杯子頓了頓。“那就說些能讓朕高興的。”
濃睫一掃,他朝她看去。“你知道我喜歡聽什麼。”
“臣妾不知。”
“譬如……”他抿唇,“說你喜歡留在宮中,說你喜歡我一如當初。”
錦月一個生氣眼神看去,又見華帳之外的不遠處,重重羽林衛把手著甘露臺,立時她的氣勢又不得不弱了下去。
弘凌是天子了,她除了順從和接受,根本沒有能力反抗他的威嚴。
思及如此,錦月語氣和緩了些:“弘凌,你究竟想做什麼?你將我留在宮中只會讓我尷尬難堪,我已經是代王后了,你與我早就已經結束,再這樣糾纏,又有什麼意義?”
“朕要做什麼朕早就說過,朕的太子不能沒有親孃照顧,你留下照顧小黎。你若想要名分朕可以給你名分,貴妃還是皇后,也不是不可。”
錦月無聲一笑:“朝臣與傅家怎會同意讓你強搶弟媳為妻妾,你這是逆天而行,後世也會詬病你今日所作所為。”
“後世?待到‘後世’我早化作塵泥,還管那麼多作甚。”弘凌起身背對錦月看半池枯荷。
“朕的前半輩子都活在人言之下,已經夠了,還管死後那麼多做什麼。不過你能為我想那麼遠,我很欣慰。”
錦月語塞,抬眼見他的玄黑身影鑲嵌在白茫的亮光裡,像一道即將消失的影子。
錦月認真的語氣說:“我不要名分,只想出宮,你放我走吧。”
弘凌負手立著,聞言側臉,餘光看來。“留在宮中陪朕兩年,兩年後朕派人親自送你北上去代國。”
他執拗說不通,錦月咬牙生氣:“陪你?你要我怎麼陪你,我曾經多少次無名無分、不知羞恥的跟著你,弘凌,我也夠了,不想再重蹈覆轍了。在你身上我已經栽過一次兩次三次,你便非要天下人都罵我是朝三暮四的無恥之婦嗎?”
說到最後錦月語含無奈,那點薄怒也消散了:“是,我們曾經深愛過,曾經深恨過,可而今我們彼此有妻妾、有丈夫,何必還要綁在一起?既然你明白我們不能走到最後,又何必再違背天下人再眷戀這短暫相處。終歸,是要分開的……”
終歸,是要分開的。
弘凌無聲重複了這句話,看著外頭便不說話了,站了許久,他才答:“朕是天子,朕要如何便如何!逆天又如何,違背天下人又如何,朕便是要如此做,你並不是不知我個性和決心,我要的人,就一定要得到!”
他執拗,語氣暗含暴戾,錦月噤聲,只覺渾身有些起雞皮疙瘩,也不再多說、不敢再激怒弘凌。
兩人對坐無話。弘凌晾錦月在一旁乾坐著,只顧喝酒,錦月渾身緊繃在他身邊就不能放鬆,可弘凌竟不覺得枯燥。
錦月見他一杯接一杯,最後竟然喊了華帳外侍立的曹公公進來“添茶”。
可他,明明喝的是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