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無人知曉他曾做過篡位謀逆的大罪。
可是隨著後來時代的變遷,朱棣的後代子孫們也明白建文帝的歷史不容抹殺,所以建文又漸漸在後來的史書中浮上水面。
尤其到了先帝明英宗時,大明經歷了土木堡之變,有過這樣一次幾乎亡國的空前危機之後,無論是景泰帝還是當今聖上,也都曾做過反思。尤其是當今皇上登基以來,頻頻為前朝之事平反昭雪,為于謙正名,甚至原諒了那個奪了他的太子之位、甚至屢屢想要將他置於死地的皇叔景泰帝……
於是當今的朝臣們便也覷著皇上的意思,開始對建文帝的歷史有所補償。臣子們興許都以為,皇上都能原諒景泰帝,說不定對建文的那一段歷史也已經解開了心結,可以平心靜氣地接受了。
於是秦欽文主持編撰的史書裡,建文的身影開始屢屢現諸筆端。
更因為秦欽文號為清流之首,最厭惡宦官專權——而當年的建文帝也是對宦官管束極嚴,反倒是朱棣因不信任大臣而偏用宦官,才造成如今的積重難返,所以在對建文的描述裡,秦欽文用的詞彙開始頗多讚揚。
藏花終於看出門道來了,緩緩點頭:“如此說來,是秦欽文的筆墨,犯了皇上的大忌。”
蘭芽這才欣慰地舒了口氣,向後靠去。
這幾天她翻了不下百卷書,還都是用詞晦澀的史書,還要
從那些隱晦的字眼裡去找到證據,她真是累的不輕。
古往今來,文字最是耗神。她雖沒幹什麼體力活,卻比他們都更憔悴。
藏花不由得眯起眼來盯著眼前這個身量小小的人兒。
若這事是大人瞧出來的,是大人辦的,或者方才這番話是大人說的……他不會覺得驚訝。因為大人原本是那樣睿智的人,這些年又行走天下,什麼都見過了。而眼前這個,分明是個女子,是兩年之前還連家門都難得一出的閨秀啊。難為她竟然也能看得這般通透,想到他和這天下諸人都想不到的奧妙。
藏花的目光又這麼綿綿密密的來……蘭芽便有些小小心慌,當真怕他一時忍不住,便將什麼都說了。
蘭芽便故意一拍桌子,打斷他那凝視,妙目瞪他:“你走什麼神?”
藏花趕緊垂下頭去,只望著自己的手:“真是了不起,你是如何想到的?”
蘭芽面上便是一熱:“咳咳,實則——是大人早就賣了破綻給我。”
眯起眼來,忍不住去想大人當年故意留下破綻時候的心情……大人他也許以為多年之後她才能有機會來辦這個案子吧?
也是,以她當年那一幅寧死不屈的模樣,她也不敢指望那樣的人能看懂大人曾經的良苦用心。
藏花倒又是一愣:“大人賣了什麼破綻給你?我怎麼看不明白?”
當年這案子就是大人辦的,於是連藏花他自己,與這天下人一樣,就都直來直去地以為:就是因為秦欽文罵了大人,大人便利用手中權柄將他治了罪。哪裡還能想到,大人治了秦欽文的手段裡,還留下什麼破綻了?
蘭芽輕輕一嘆:“這事總歸需要你反過來想。你細想想,秦欽文一家遭的罪,可感覺似曾相識?”
藏花便眯起眼來。
無論是瓜蔓抄,還是妻女被送教坊司……這些分明都是當年朱棣處置建文舊臣的手段!
藏花衝口而出,蘭芽便嘆息點頭:“正是。這就是大人留給我的破綻所在。”
因那懲治人的手段會聯想到建文——若再以“建文”為鑰匙去找秦欽文曾經主持編撰過的史書,這一切便會迎刃而解。
蘭芽輕輕嘆了口氣:“秦欽文雖然為朱棣後代的忠臣,卻是因建文一事而死……真不知這是歷史的諷刺,還是對他這一生的盡數否定。”
藏花也是心下驚驚一跳:“照你說來,真正的想要秦欽文死的,不是大人,倒是皇上?”
蘭芽垂首,緩緩點頭:“皇上可以赦免景泰帝,因為那是景泰帝篡奪他和他父皇的皇位,他是正位,景泰是逆臣;可是建文卻是皇上心頭上永遠不能碰的傷疤——因為在建文面前,正朔永遠是建文,而皇上只是一個逆臣賊子的後代罷了。”
“還有內書庫那場大火——宮裡對走水一事嚴防死守,而內書庫又無疑是宮裡防火最為要緊的地方之一,縱然有人放火,可是那火怎麼說燒就燒成那個模樣?怎麼就沒見有人及時來滅火?試問這天下,除非有皇上的授意之外,還有誰敢這麼疏怠?否則大火之後,負責防火的官員怎麼就沒見有人因此掉了腦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