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蒼垂憐,終究讓她在柴火的啪啪聲之外,隱約聽見了兩人的語聲!
司夜染聲如萬年寒冰,又含著嘲弄:“……便是本官從前與你說過的那件事。從了本官,本官便將你從教坊司撈出來,不必再做那千人枕的苦差。你只需聽本官的調遣,只去特定的宅邸,陪特定的人……你該明白,這當中的差別。”
慕容的嗓音依舊狂傲,可是人在屋簷下,便也染了一絲悽楚。他冷笑:“總歸逃不過以色事人的命運去,我怎會依你!”
“是麼?”司夜染越發氣定神閒:“幾個少年當中,你是最早猜著我用意的,你也最早開始防範本官,最早開始綢繆反抗本官。京師嗜血蟲的事,你千方百計想要嫁禍在本官身上,本官都明白。只因滿京師,只有本官管理的皇店收取草原牛羊的稅賦,那些牛羊都要暫管在本官掌管的皇店當中……於是整個京師,能夠拿到那麼大量嗜血蟲的人,彷彿只有本官——你還暗地將此事透露給賈魯,引賈魯去查本官……慕容,就為這,我殺你一千遍也不冤枉你。”
慕容一聲冷哼:“可是你卻將此案交給蘭伢子!你知道我投鼠忌器,為了他的安危,我不得不有所收斂,最終導致計劃無法進行到底……最後,只能親手殺了我的族人,才將此案封死!”
司夜染清亮一笑:“投鼠忌器?說得好!本官將你們幾個撒到外頭去,卻將蘭公子留在本官身邊,端的就是要你們投鼠忌器的!否則,以你們幾個的性子,又如何屈服本官,如何甘於為本官所用?”
慕容怒極反笑:“司夜染,都說閹人因為蘭臺之缺,於是個個都是扭曲了人性。此時以你觀之,果然如此!”
蘭芽暗自攥了把汗,也顧不得自己,爬起來赤腳下地,悄然走向門口去。
卻聽司夜染揚聲笑起:“扭曲?沒錯!本官就是個扭曲的人——你以為本官的蘭臺之缺,是本官自己願意的麼?你以為本官這樣扭曲的命運,是本官自己可以選擇的麼?”
蘭芽心下也是一顫。司夜染本是大藤峽小罪人,以幼童之身被送進宮中,年幼便已淨身……這自然不是他自己能夠左右的。
司夜染笑畢,冷冷道:“慕容,本官知道你恨本官,只因是本官親手活捉了你,又將你堂堂皇孫送入教坊司!可是,這就是你身為北元皇孫必定要承受的命運,就如本官年幼時一樣!”
“或者又不止你我,就連我大明名垂青史的三寶太監鄭和,甚至我大明宮廷如今地位最高的司禮監掌印太監懷恩,實則都是罪臣之後,都是在自己無法決斷之下被淨了身、從此矯改了命運的!想怨,怨誰?”
司夜染的聲線悠緩下去,摻了些沉重:“或許只該怨自己的出身。寧願生在普通農人家,也不要曾有的煊赫。”
兩人的聲音
都低沉下去,蘭芽湊近房門卻也聽不真切。
許久慕容的聲音才又揚升起來:“……你莫要難為蘭伢子!他為人質,又是掣肘,你終究想要的不過是我們幾個的屈服!”
“沒錯~”司夜染漸起得色:“那你便答允我……本官亦可答允你,屆時不光將你撈出教坊司,不再受那些苦楚;我同樣也答應你,多給蘭伢子一些自由,不必她永遠都拘在靈濟宮中。你看,如何?”
蘭芽指尖死死扣住門框。
慕容千萬不要答應,千萬!他說將她暫放自由,那是因為他方才已然得到了她!他深知她的性子,明白她既然已經被他破了身子,她便不可能再跟慕容在一起……所以他才以此為餌!
門外,山風蒼涼,卻只聽慕容寒涼一聲:“好,我答應你!”
門框上一塊樹皮應聲而落,木茬兒刺進蘭芽指尖。十指連心,本該痛極,可是蘭芽此時卻已然感覺不到了疼……
。
蘭芽發了整夜的高燒,額頭滾燙卻周身冰冷。臨到天大亮後,那熱才退了。
初禮小心端早飯進來,蘭芽自己卻已然收束停當。
看著菱花鏡裡斑駁的自己,真的羨慕那個鏡中男裝而颯爽的人,不必因女兒身而疼痛,更不必憑弔自己剛失去的最寶貴的一切。
這些獨屬於女兒家的自怨自艾,放在男人的眼裡,都只是矯情吧?
初禮無聲將碗筷放好,低聲勸說:“公子好歹吃一口。”
蘭芽卻朗聲一笑:“吃,本公子當然吃!怎地禮公公竟會以為本公子不肯吃飯麼?人是鐵,飯是鋼,本公子又怎會與飯過不去!”
她坐下端起碗就吃,可是坐下的剎那,還是牽動腰腹,痛得隱隱吸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