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夏冬到底不是閨閣孀婦,驕傲堅韌的性情不容她在不相熟的人面前示弱失態。在快速地調整了自己不穩的氣息後,她抬手拭去頰上的淚水,恢復了堅定平穩的神情。
“先生盛情,未亡人感同身受。夏冬在此回拜了。”
梅長蘇一面回禮,一面又勸道:“祭禮只是心意,我看聶夫人衣衫單薄,未著皮裳,還是由蘇某陪你下山吧。聶將軍天上有靈,定也不願見夫人如此自苦的。”
夏冬原本就已祭拜完畢,正準備下山,當下也不多言,兩人默默轉身,沿著山道石階,並肩緩步。一路上只聞風吹落雪、簌簌之聲,並無片言交談。
一直快到山腳,遙遙已能看見草蓬茶寮和拴在茶寮外的坐騎時,夏冬方淡淡問了一句:“先生要回城麼?”
梅長蘇微笑道:“此時還未過午,回城尚早。聽聞鄰近古鎮有絕美的石雕,我想趁此閒暇走上一走。”
“赤霞鎮的石雕麼?確實值得一看。”夏冬停了停腳步,“恕我京中還有事務,不能相陪了。”
“夏大人請便。”情境轉換,梅長蘇自然而然又換回了稱呼,“內監被殺這個案子確實難查,大人辛苦之餘,還是要多保重身體。”
夏冬的目光攸地掃了過來,利如刀鋒,“蘇先生此話何意?”
“怎麼?這個案子沒有交給懸鏡司麼?”
夏冬臉色更冷了一些。此案明面上是由禁軍統領府在查,她奉的是密旨參與。不過既然已經開始調查了,被人知道也是遲早的事。只不過這個蘇哲,他也知道的太早了一點。
“這的確算是一件奇詭的案子,也許懸鏡司以後會有興趣吧。”夏冬虛虛地應對著,既不明言,話也沒有說死,接著又套問了一句,“不過兇手殺人如此乾淨,定是江湖高手,蘇先生可有什麼高見?”
“江湖能人異士甚多,連琅琊閣每年都要不停地更新榜單,我怎敢妄言?再說論起對江湖人物的瞭解,懸鏡司又何嘗遜於江左盟?目前有什麼高手停留在京城,只怕夏大人比我還要更加清楚吧?”
夏冬冰霜般的眼波微微流轉,眸色甚是戒備。懸鏡使身為皇帝心腹,自然必須不涉黨爭,不顯偏倚。這蘇哲目前差不多已算是譽王陣營裡的人了,再與他交談時,實在不能不更加小心謹慎。
梅長蘇唇角含笑,將目光慢慢移開。夏冬此時的想法,他當然知道。放眼整個京城,除了那些明白他真實目的的人以外,其他的人在知道他已捲入黨爭之後,態度上或多或少都有變化,哪怕是言豫津和謝弼也不例外。若論始終如一赤誠待他的,竟只有一個蕭景睿而已。
在別人眼裡,他首先是麒麟才子蘇哲。而在蕭景睿的眼中,他卻自始至終都只是梅長蘇。
無論他露出多少崢嶸,無論他翻弄出多少風雲,那年輕人與他相交為友的初衷,竟是從未曾有絲毫的改變。
蕭景睿一直在用平和憂傷卻又絕不超然的目光注視著這場黨爭。他並不認為父親的選擇錯了,也不認為蘇兄的立場不對,他只是對這兩人不能站在一起的現實感到難過,卻又並不因此就放棄自己與梅長蘇之間的友情。他堅持著一貫坦誠不疑的態度,梅長蘇問他什麼,他都據實而答,從來沒有去深思“蘇兄這麼問的用意和目的”。此非不能也,實不為也。
包括這次生日賀宴的預邀,梅長蘇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見那年輕人亮堂堂的心思:你是我的朋友,只要你願意來,我定能護你周全。
蕭景睿並不想反抗父親,也不想改變梅長蘇,他只想用他自己的方式,交他自己的朋友。
霽月清風,不外如是。可惜可憐這樣的人,竟生長到了謝府。
梅長蘇搖頭輕嘆,止住了自己的思緒。命運的車輪已轆轆駛近,再怎麼多想已是無益,因為沒有一個人,可以重新扭轉時間的因果。
對於他的感慨和沉默,此時的夏冬並沒有注意到,她的目光遠遠地落到了環繞山腳的土道另一端,口中輕輕地“咦”了一聲。
梅長蘇順著她的視線看了過去,也不禁挑高了雙眉。只見臨近山底的密林深處,陸陸續續跳出了大約近百名的官兵,有的手執長刀,有的握著帶尖刺的勾槍,還有人揹著整卷的繩索。從他們沾滿雪水和泥漿的長靴與髒汙的下裳可以看出,這群人大概已在密林中穿梭了有一陣子了。
“找到沒有?”一個身形高壯魁偉,從服飾上看應是百夫長計程車官隨後也跳了出來,聲音洪亮,吼出來似有迴音。
“沒有……”
“什麼都沒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