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馬,沈家因奪嫡風波受了牽連,株連九族。於是沈家嫡派子孫全拉到午門問了斬,女眷沒入教坊司。十五歲的沈佳蘭已經嫁做人婦,夫家也受到波及,流放三千里。
沈嘉蘭從雲端打入淖泥中,一夕之間家破人亡,看盡世間炎涼悽苦,隨同自己夫家千里流放。一路挨凍受餓,受排擠欺凌,難以言盡。她的新婚丈夫蕭杭在路上生了重病,為了護著丈夫和家人,她從嫻雅的大家閨秀,變成了張牙舞爪的悍婦。即便如此,也終究沒護了他們全家周全——半路上她丈夫病逝,她染了風寒奄奄一息被官差拋下,不久病亡。
她再睜開眼的時候,已變成了一個小小的嬰兒,被薛氏逗弄著,低聲喚作:“香蘭。”雖是林家的家生子,她卻從未這般感恩和知足過。
江南望族林家,她再熟悉不過。林家以經商起家,後娶了幾個家道單薄或庶出的官宦小姐,逐漸興旺發達,子孫出仕做官,三代以後,勢力盤踞江南水鄉一帶,富貴潑天。林家掌門人林昭祥玲瓏八面,左右逢源,當年她十三歲,林昭祥曾意欲和沈家議親,聘她與林家長孫林錦樓為婦——縱然她比林錦樓還年長四歲。卻不知為何,此事後來沒了下文,林昭祥更遞了摺子致仕歸鄉。兩年之後,滿朝的腥風血雨,沈氏幾乎滅了全族,林氏屹立不倒,昌旺更勝往昔。
沈嘉蘭經歷過抄家,知道主人家落難後那些奴才的下場更加悲慘——她聽說原先她身邊那幾個大丫鬟盡數入了娼門。她默默安慰自己,如今朝堂上大局已定,林家眼觀六路,應該不會走沈家的老路,這個奴才的身份大約暫時能坐得安穩。小時候她養在佛門裡,鎮日和定逸師太一處,日子雖清貧,倒也平安喜樂。當她從佛門回到紅塵,才驟然發覺嚴峻:懦弱貪杯的爹,身體孱弱的娘,而她馬上要及笄,家裡已經張羅給她說親事了。
薛氏是個美人,陳香蘭這具皮囊便更美貌上幾分,加之氣韻靈秀,識文斷字,又做一手好女紅,平時文文靜靜,臉上常掛著三分甜笑,且陳氏夫婦都是老實人,於是上門打探的人幾乎踢破了門檻,更有幾家在林府極有頭臉的管事都來詢問。
她爹相中了米鋪黃二掌櫃的三兒子,她娘看好了綢緞莊柳大掌櫃的么子,這兩位都是林家的家生奴才。人她都見過,斗大的字不識幾個,並無心胸見識,不過是大世家的奴才,比別的少兩分土氣罷了。薛氏已經喜滋滋的挑揀物件,預備年底訂下來,過年時花銀子打點,央告有頭臉的管事婆子進府求主子個恩典,讓香蘭成親,自己也算了了一樁心願。
香蘭只想仰天長嘯——她寧死也不願這樣嫁人!嫁了林家的奴才,將來生的子子孫孫永遠是林家的奴才。奴才是什麼?奴才是貨物,奴才是主人的財產,奴才不能科舉,奴才不能自由婚配,奴才不能有自己的田產地契,奴才就是主人的玩意兒!主人要賣,要殺,要剮,要送人,都是無可厚非的!
香蘭不想一輩子都當個玩意兒,她好容易又活了一世,這一生立志做個有房有地有牲口的地主婆,守著家人,日子恬淡平安就好。她當年還是個小孩童的時候,就盤算著如何讓全家人脫籍,又得以保全日後的生活。自從她聽說她爹當年賣身時籤的並非死契,仍能贖出來,便頓時雙眼放光——只要將她爹贖了,自己脫籍也便有了希望。而且她聽聞,林家確有家生奴才為自己贖身的!她曾偷偷畫了幾幅畫,讓他爹掛到古玩鋪子裡去賣,謊稱是寺裡的尼姑畫的,為了賺些銀子修建廟宇,等畫賣出去,鋪子可收一成的佣金。這幾幅畫沒幾日竟全賣了,賺了一兩二錢的銀子。香蘭喜不自勝,把銀子妥帖藏好。
今日呂二嬸子剛好一頭撞上來,她第一要給她娘出氣,第二震懾平日那些欺負她家的無恥小人,第三就是立一立自己彪悍的名聲,把訂親的事緩下來再徐徐圖之。
☆、第三章 哭訴
話說香蘭狠打了呂二嬸子一記門閂,又當眾搜出衣裳落了她的臉面,呂二嬸氣得在屋裡蹦腳,想著等呂二叔當差回來,便好生哭訴一番,正咬牙切齒的功夫,忽聽門響,有個聲音道:“家裡有人嗎?春燕姑娘回家了!”
呂二嬸子急急忙忙的開門,只見她大女兒春燕正站在門口,穿著件藕色鳳尾菊花紋的褙子,頭上插著一支赤金滴珠步搖並兩根瑪瑙簪,耳上晃著碧玉耳環,手腕上套著金銀絞絲鐲,端得是富貴氣派,只是有些憔悴,臉上塗了厚厚的脂粉襯著顏色。她旁邊站著個老婆子,身後還有個七八歲的小丫頭子,手裡抱著個包袱。
呂二嬸子喜得抓耳撓腮,拍了下手道:“我還當誰?原來是我們家的鳳凰回來了!”往屋裡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