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書並未逗留,邁開小步又跑出了萬卷樓。
跑過含光院大門口時,她習慣地扭頭瞥了一眼,卻當場呆滯在風中。
平勝舉著傘站在門前石階的上風口,遮著一襲墨色狐裘的趙澈。
刺骨的風呼呼從耳畔刮過,徐靜書卻半點不覺寒冷,反而恍惚如在夢中。
她攏在袖中的雙手不自覺地絞緊,使勁眨了眨眼,定睛再望。
透過紛紛揚揚的如絮碎雪,那道頎長身形竟仍舊立在這沉喑天光下。
雖不知他這半年的遊歷過程中都經歷了什麼,但徐靜書只這麼遠遠一望,就能覺出他周身氣質與半年前的不同。
半年不見,那俊秀面龐已不似從前那般白如冠玉,轉成淺淺銅色,這使他的五官多了幾分深邃英朗之感。
他從雲端之上走進紅塵風煙,便如一柄從未出鞘的寶劍從新經了砥礪淬鍊,到今日歸來,他更加篤定從容,也愈發顯出崢嶸鋒芒。
恍惚間,他唇角輕揚,含笑的眼就那麼直直望了過來。
那雙眼睛一如既往的澄定灼灼,如盛了一天星河。
徐靜書雙頰驀地發燙,彎了眼抿出笑意,舉步就往他跟前去——
才走了兩步,她猛地止住,後知後覺地瞪大了眼,拉起兜帽蓋住腦袋,掩面激奔。
見鬼的“腹有詩書氣自華”!
見鬼的“名士風範”!
倉皇逃竄中,徐靜書心裡有個可憐小人兒不停悲愴嗚嗚,以頭搶地。
跪求平勝不要多嘴,千萬不要向他細細描述自己此刻邋里邋遢、形容不整的瘋婆子樣!
啊啊啊啊啊!不想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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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靜書一路跑回自己的寢房,撲進被褥間絕望打滾。
雖說她知道趙澈看不見,可方才以那麼醜的模樣出現在他面前,她還是尷尬到抓狂。
一直以來,她大半心思都撲在讀書上,對自己的外貌、裝束也不大在意,平日只以乾淨爽利為要。雖偶爾會因疲憊而稍稍怠惰打理形容,她也沒覺得無法面對旁人。
可方才在含光院門口對上趙澈目光的瞬間,她不可抑制地生出了絕望的羞恥感。
怎麼可以!用那副模樣!出現在偷偷喜愛的人面前!
太丟臉了,真的太丟臉了。
不明所以的念荷跟進來,就見她已用被褥將自己裹成了繭,還是不露頭的那種。
“表小姐方才出去怎不帶傘?”念荷趕忙上來關切,口中道,“這是凍著了?”
徐靜書恨不得將自己捂死在被子裡:“不要理我,我心如死灰。”
“怎麼了呀?”念荷急了。
徐靜書死死按住棉被,將自己從頭到腳裹得嚴嚴實實。
“念荷,你老實說,我方才出門時的模樣,是不是很難看?”
“出門那會兒還行吧?不是說什麼什麼詩書氣?”念荷認真回想了一下,非常實誠地補充,“回來的時候,那倒是真難看。”
出去時至少頭髮還梳得整整齊齊呢。回來時那被風吹得,嘖嘖。
“好的,謝謝你的誠實。”徐靜書淚流滿面,更想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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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澈與趙蕎、趙淙是趕在昨夜宵禁之前回府的。因回來得太晚,他們也沒驚動誰,各自回去歇了。
早上趙澈醒得早,平勝來稟說“門口侍衛瞧見表小姐往萬卷樓去了”,他心念一動,便叫平勝撐了傘,打算上萬卷樓去見她。
哪知才到走到含光院門口,遠遠就見那小姑娘頂著風雪兔子似地蹦躂著過來。
他便站在那裡“守株待兔”。哪知那兔子才朝他走了兩步,就立刻見鬼似地撒腿瘋跑,鬧得他一頭霧水。
恍恍惚惚回到房中,趙澈破天荒地坐到了銅鏡前,眉心深鎖,仔細端詳著自己的模樣。
竟是隻以貌取人的兔子麼?他不過就是膚色黑了一點點而已,居然嚇得她轉身就跑,真是……
情何以堪啊。
直到承華殿那頭來人通稟,說王妃殿下在德馨園備了宴給接風洗塵,趙澈還在望著銅鏡中的自己冥思苦想。
“平勝,我問你,要如何才能,”趙澈躊躇著指了指自己的臉,艱難地吐出自己的困惑,“迅速白回來?”
平勝目瞪口呆:“為、為什麼問、問這個?世子、世子又不需要……”以色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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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午時分,天色雖仍是灰濛濛,風雪卻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