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卷鋪展,青河貫穿始終,船隻往來,人群熙攘,攤販林立,惟妙惟肖,幾乎能聽到笑語歡聲。
每一艘船都標有尺寸,三五七寸不一而足,每一個人都標有數字,與人物攜帶的物品一一對應。
這不是繪於瓷器上的圖樣,這就是瓷器本身!
他居然要用土與火塑出一條青河!
寄虹難以置信,“你真的做出來了?真做出來了?”
嚴冰攏拳貼唇咳了一聲,掩飾一下得意之色,“可惜時間太短,不能悉數呈現,只做出一百一十二條船,七十八個人,以及配套的樹木物品之類。”
她簡直要頂禮膜拜了,“快帶我去看!”
嚴冰很享受這種被崇拜的感覺,慢條斯理地一路講解,不斷謙遜地說:“好久不做,手生了,心裡沒底得很。”
“就憑這份無與倫比的心思,絕對贏定了!”
“不敢自滿,需知山外有山,人外——”
寄虹拍了他一巴掌,“得了,好話也聽夠了,別裝了。”
這話莫名有種親暱的感覺。嚴冰呵呵笑起來,道:“衙役還守著呢,他們若不放你進去,你就在外稍等,我拿出來給你看。”
然而木棚外並沒有人把守,嚴冰疑惑地停下腳步,“奇怪,晚上出來時全都守在這呢。”
“準是看你不在就溜號了。”寄虹並不在意,邊說邊往裡走。
嚴冰沒有跟進去。幽暗的窯廠出奇地寂靜,四下瞧不見一個人影。這並無異常,因為窯廠的工人暫時放假回家了。
然而他心中莫名生出一種異樣的感覺。
“嚴冰!”寄虹的聲音聽起來急切又震驚。
他邁步往裡走,揶揄道:“不應該更驚喜——”聲音戛然而止。
瓷坯《青河盛景圖》,一百一十二條船,七十八個人。
零落一地,皆成齏粉。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兩年後,皇上壽辰之際,各地獻禮恭賀,白嶺送瓷作一組。皇上甚為喜愛,特招群臣賞評,“朕在此位,不求疆域廣極,惟願百姓安居樂業,農商欣欣向榮,天下安定,四海平靖。觀此《青河盛景圖》,知民富地安,朕心稍慰,故陳於寢殿,可日日警醒朕國之根本乃為民,望諸位愛卿謹記,共舉太平盛世。”
☆、雪梅傲群芳
原本晾於案上的一百一十二條船,七十八個人,絕不會是自己跑到地上去的。
寄虹怒不可遏欲要衝出去抓人,嚴冰拉住她,“早跑了。”
他聲音虛無縹緲,卻針扎似的戳進她心裡。要論難受,誰還能比他更難受啊。
她心裡不是滋味,嘴上細語安慰,“咱們重頭再來。”
“來不及了,”他茫然地說:“瓷泥也不夠重做。”
瓷器燒製至少需要四天,今日不入窯的話便會錯過比試。地上碎掉的瓷坯混著髒汙的釉料和泥土,不能再用,而他淘洗好的備用瓷泥只剩下一碗之量,連一條小船都不夠。
這些寄虹統統統統都知道,可她總覺得他會有辦法,他曾有過那麼那麼多的辦法啊!然而親耳聽到他絕望的回答,她忽然像被判了死刑。
東方欲曉,他站在白與黑模糊的邊界上,木棚投下的陰影遮住了眸中的光。
一地破碎的瓷坯宛如她被五馬分屍的心臟,她張了幾回嘴,終究發不出聲音。默立片刻,俯身去撿,嚴冰輕輕地說:“放著吧。”
他越過她走向窯門,順手抄起一把長柄大錘,高高掄起,錘頭在空中劃過一道憤怒的弧線,重重砸在磚砌的窯門上,發出不甘的悶吼。
啟門,有更平和的辦法,而他偏要選擇最暴力的拆解。一下,又一下,每一下都砸在她心上。
好不容易破土而出,她深恐他再次沉淪。
窯門轟然倒塌,嚴冰呆立了好一會,無力地丟下大錘,轉過身來。
她站在繚繞的晨霧中,靜靜地看著他,青空下,白煙裡,素衣烏髮,不簪一釵,宛如水墨。
四目對視,他靈光驟現,“寄虹,我想到補救的辦法了!”
看見他歡欣鼓舞的樣子,寄虹長出了口氣。到此時,勝敗已沒有那麼重要,重要的是,他不屈不撓,即便潦倒,亦能很快振作。
她正想問個究竟,書吏帶著衙役醉醺醺地走來,看見這個爛攤子,驚訝、憤慨、惋惜種種神情一樣不少。他不住懊惱昨夜不該貪杯,嚴冰並不答話,只冷冷地盯著他。
凜冽的目光逼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