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瑩月在心裡悄悄嘆了口氣。方寒霄雖然礙於是個啞巴,不能以言語表達憤怒,可他心裡必然是十分生氣的,不把這碗藥潑到她臉上就不錯了,怎麼可能還給她喝。
但過了片刻,她卻聽到王大夫站到床邊,喚了她一聲:“大奶奶?”
瑩月驚訝了一下,旋即反應過來,方寒霄可能是不願意她死在這裡,平添晦氣。
她也不想死,就忐忑地把眼睜開了,不敢看別人,先向王大夫搖了搖頭,示意她不是什麼“大奶奶”,然後撐著要坐起來一點,去接藥碗。
王大夫畢竟是外男,不便直接服侍她用藥,見她面如金紙,爬得艱難,就轉目想找個丫頭來幫她,洪夫人帶來的下人沒主子允准,不可能伸這個手,蔡嬤嬤見瑩月睜了眼,心下就一嘆,而後一心算著要怎麼過眼前這一關去了,全沒自覺她該上前。王大夫不好出聲擅自指定誰,見都不動,看了一圈,只好看到了方寒霄身上。
他先前不在,在他看來,不管出了什麼岔子,這新娘子總是方寒霄娶回來的,他最有資格碰觸過問。
方寒霄接到他求助的目光,頓了一下,把藥碗接了過來。
他長腿移動,走到床邊坐下,瑩月終於無可避免地跟他正面對上,眼前霎時一亮。
這個方家大爺——跟她想的完全不一樣。
在嫡母徐大太太及長姐望月的嘴裡,啞掉後的方寒霄實在該落魄得不成樣子,嬌生慣養的豪門貴子,長到十六歲,衣裳未見得自己穿過,賭氣鬧了失蹤,在外面一流落好幾年,那日子豈是好過的?誰知道是怎麼混過來的,又幹了些什麼勾當,八成不是正經事,至於前程,那是不可能掙出來的,能全胳膊全腿地回來都算是祖宗保佑了。
凡此種種的唸叨,給瑩月勾勒的印象,方寒霄應當是陰鬱的,偏激的,瘦削的,冷漠的或是暴躁的,總之一看上去就嚇人;
但事實上真正出現在她面前的方寒霄,是明亮的,放鬆的,眼神溫和,神采奕奕的一個青年。
因為還穿著喜服,大紅色映襯得他更是精神,儼然仍舊是貴公子,並無一點風霜意。
反差太大了,她被驚到,以至於沒看見方寒霄伸手向她壓了一下,示意她不用起來了,還在一邊驚訝一邊費力地撲騰著想坐起來,直到一勺藥直接遞到了她嘴邊。
瑩月:“……”
前大姐夫好到離奇,沒把藥碗扣她頭上,還給她喂藥!
白瓷小勺遞到嘴邊了,空晾著失禮,瑩月瑟瑟地把那勺藥喝了——她壓力實在很大,跟著趕忙伸手,努力忍痛含糊地道:“嗚嗚嗚來。”
我自己來。四個字,只有最後一個音是準的。
但配合她的動作並不難理解,方寒霄沒有勉強,配合地把藥碗給她了。瑩月坐不起來,就趴著,在求生意志的支撐下,硬是獨立地把半碗黑乎乎的藥汁喝下去了,一滴都沒灑。
大概是心理作用,一喝下去,她就覺得自己好了不少,肯定不會死了。
死不了,那就得面對活著的問題。
洪夫人又在發難了:“來人,現在就去徐家,把徐望月給我提過來,當著霄哥兒的面,說清楚她究竟打的什麼主意!”
蔡嬤嬤忙道:“夫人誤會了,我們大姑娘實在是病了,那天夫人去也見著了的,打夫人走後,大姑娘的病更重了,如今人都病得直說胡話,偏偏老伯爺這邊的病等不得,我們太太也是沒辦法,才出了這個下策,不想叫老伯爺失望。”
洪夫人的眉梢高高地揚起來:“這麼說,我還得謝謝你們太太了?!”
蔡嬤嬤哪裡敢應這個話,只是認錯不迭,又再三述自家的無奈不得已,但洪夫人並不叫她矇混,伸手一指瑩月:“你樣樣說得好聽,幹出這樣替婚的事來,你們不但無過,反而是有功的了!既這樣,那這個頂替的姑娘為什麼咬舌自盡?還是說,連你們家庶出的都看不上霄哥兒,不願意嫁過來?”
這句話是太厲害了,蔡嬤嬤都愣了——她不是沒有話可以狡辯,她是到此時才忽然發現,洪夫人看似替侄兒出頭,可她的每一次發話,都目標明確地在拱方寒霄的火,似乎唯恐他不覺得顏面無存,不暴跳大鬧起來。
這跟徐大太太事前認為洪夫人做做表面功夫後就會壓下此事的預判不一樣啊。
究其根底,徐大太太敢玩替婚的花樣並不是因為她天真到認為可以糊弄過洪夫人,而是以為洪夫人會為了踩侄兒,配合她這個糊弄!
蔡嬤嬤汗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