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了點頭,他比姜琴娘高許多,這般凝視著她的時候,顯得既是認真又專注。
姜琴娘麵皮一燙,不自覺往後退了半步:“扶風先生還有吩咐?”
楚辭伸手,送至她面前:“我觀大夫人並未用多少膳食,回去肚子應當要餓的,這個給大夫人墊墊。”
修長無繭,骨節勻稱的手,月華潑灑,就覆上一層柔柔點光,此刻溫熱的掌心上,安安靜靜躺著兩枚乾紅棗。
那紅棗姜琴娘知道,起先福壽堂案几果盤裡擱著的,一個有雞蛋那麼大,肉多核小,又糯又甜。
見姜琴娘愣愣看著,不說話也不接,楚辭手又往前送了送:“白日裡大夫才說大夫人血氣不足,紅棗補氣血。”
姜琴娘倏的就笑了,又大又圓的點漆眼瞳映著面前的人,心上就劃過點滴暖意:“多謝先生關心,我會注意的。”
有時候她赤誠相待的家人,其實還不如陌生人來的真心。
素手輕抬,指尖微涼,捻起兩粒紅棗的同時,不經意就劃過他掌心,輕若浮羽,酥酥麻麻。
楚辭垂手,不自覺捏成了拳頭:“大夫人也應當要照顧好自己,不然總會讓……人擔心。”
姜琴娘並未注意到他話語中的停頓,她想起雲鍛的死,好心情轉瞬就沒了,畢竟或許她根本就沒幾天自在了。
她自曬一笑,朝楚辭擺手:“先生早些回去吧。”
話畢,只留給楚辭一抹裙裾飄揚的背影。
第8章 二號馬甲
是夜,月華如水,清冷明輝。
勤勉樓西廂房,燭火亮澄,暈黃暖人,方格稜花窗牖投射出的剪影修長如竹,卓然出塵。
楚辭一身水汽,身著袖口衣領微微泛黃的中衣,中衣雖然舊,可卻乾淨整潔,每一條縫隙都被銅壺熨燙過,半點皺褶都沒有。
鴉發半潤,垂墜及腰,髮梢滴水,落在中衣上,就暈染出一圈水痕。
他端坐在外間的書案前,頓了頓,適才從袖袋裡摸索出灰撲撲的錢袋子。
錢袋子同樣很舊,用的針腳都起了毛邊,口子上還有磨損的地方,可卻沉甸甸的,很有份量。
只見他扯開口繩,將錢袋倒過來,嘩啦一陣響,大大小小的碎銀滾落了滿書案。
楚辭長臂一展悉數攏住,又移來黃銅閒鶴銜芝燭臺,就著光亮,表情認真地將所有碎銀數了一遍,不多不少,統共九十兩。
末了,他又在袖袋裡摸了摸,這回摸出二十四兩白銀。
這銀子是隨後姜琴娘差人送過來的,算他一整年的束脩。
楚辭從二十四兩裡頭先撥出十兩湊那九十兩裡,剛好整一百兩,剩下的十四兩,他拿剪子挨個分成一兩大小的碎銀。
最後,他瞧著一堆一百兩的,和十四堆一兩的銀子,抖了抖舊錢袋子,皺起了眉頭。
剛賺到手的銀子還沒捂熱,錢袋子裡又一個銅板都不剩。
楚辭並未計較太久,他鋪開一方白紙,斂起袖子研了點墨,隨意取了支毫筆,蘸墨正要動筆,忽的想起什麼,將毫筆轉到了左手。
左手運筆,他竟是動作自然流暢,使的和右手一樣便利。
紙箋雪白,墨跡濃黑,白紙黑字,就見上頭寫著——
“吾弟妹姜氏,復又一年,不知安好依舊?愚兄前頭下沙場,諸事順遂平安,奉上白銀一百兩,唯望弟妹及吾弟高堂手足萬安……”
最後落款“公輸山人”,再蓋上私印。
整篇信,字跡潦亂奔放,筆鋒金戈鋒銳,龍飛鳳舞,字裡行間能瞧出很是匆忙的意味,充斥著一股子粗狂的不拘小節。
待墨跡幹了,楚辭將寫好的信摺疊封存,又找了早備好的荷包將那一百兩裝進去,至於剩下的十四兩,他則隨便尋了小一些的荷包放。
都處理妥當了,他才將兩荷包收撿好,準備明日尋個空閒去驛站一趟。
銀錢都有了去路,即便是所剩無一,楚辭躺到床榻上的時候,還是為今年又了了一樁心事,心裡微微鬆了口氣。
不期然他想起姜琴娘來,今日接風宴,她就沒停歇過,圍著一家老小打轉,分明府裡有旁的下僕,然有些事,還是需要她去親力親為。
那般嬌嬌軟軟的女子,沒了男人可以依靠,風風雨雨都只能自己扛著,還需要照顧別人,世事艱難,心裡該有多辛苦?
驟然而起的心疼緩緩蔓延,從四肢百骸流躥到心臟,盤旋一圈後,駐紮沉澱下來,就成無法遏制的悸動。
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