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左一拉,我頓時跌坐在他的膝上。他扶著我的腰,笑吟吟道:“還有什麼?”
我連忙伸左臂撐住他的肩膀,向後仰一仰頭,不慌不忙道:“皇太后還說,天清覆生,地厚載育,殿下備天地之德。”
高暘笑道:“有你出謀劃策,怎能不勝?我要為你記一大功。”
“不敢當。”
“聽聞你還破了吳粲的命案,這也是功。”
“僥倖罷了。”
高暘慢慢斂了笑容,默默凝視。我亦不迴避,坦然望著他的發,他的額,他的眼,他的唇。瓶中插著幾枝蠟梅,燭光下似噴薄消散的星子。炭火燥熱,香氣濃郁,心中卻靜若碧水深潭。好一會兒,高暘緊一緊雙臂:“在你這裡,我從未覺出凱旋的滋味。”
我鬆了左臂,淡淡一笑:“整個天下都已在殿下手中了。”
高暘道:“有了天下,也不是什麼都——”他似是不願示弱,停一停,轉而道,“罷了。說來你也是立了功的,你想要什麼賞賜?”
昌王兵敗,我早已釋然。江山易主,我也不得不接受。回憶這一年所經歷的,是有一些塵埃落定的慨然與決絕。面對高暘,更有一絲感其不殺的謝意。我的聲音有我自己意想不到的柔婉和懇切,“去年我重傷,在王府躺了半個月,殿下疑心我殺了朱雲。今年我好端端地在府裡坐著,殿下又疑心我給江陵送密詔。賞賜就罷了,只望殿下不要再疑心我了。”
“不是我疑心你,實在是你——”高暘想了想,微笑道,“太厲害了。你若肯早些嫁給我,我自然不疑心你。”
我笑道:“那時候殿下還沒有江山,我為何要嫁?”
高暘一怔,隨即醒悟,雙目亮如晨星:“不錯,得不到江山,也就得不到你。”說罷旋身將我按在榻上,死死吻住了我。
第四十四章 既往不咎
我從未與一個男人如此親近,但覺腰肢一顫,周身的熱血都湧到了頭上,一顆心亂跳,頓時透不過氣來。不知從哪裡生出一股大力,我猛然推開了他,跳起身來,喘息不止。
高暘有些失望。好一會兒,方起身扳過我的雙肩,見我滿臉通紅,頓時詫異起來:“你怎麼了?”
我垂頭道:“我不習慣這樣。”
高暘失笑:“難道你在宮裡從來沒有——”我甚是尷尬,漲紅了臉扭頭不語。高暘恍然,現出狂喜之色,一把將我橫抱在胸前。我忍住驚呼,本能地摟住他的脖頸。高暘一腳踢開門,邁開大步往樓上奔去。恍惚只見銀杏瞠目結舌的側影。
湖藍色的織錦帳幔似星光下的海面起伏翻湧,我仰面呆望著,既無快意也無疼痛。好一會兒,高暘忽然停了下來,撐起雙臂滿臉大汗地望著我。我不明其意,自枕下拿出一方絲帕為他拭汗。忽見一道長長的刀痕自他的左肩斜至腰身,陳年刀傷已成醜陋的淺褐色,閃閃發亮似一道毒蛇斜貫。帕子撫過他的左肩,我好奇道:“這道傷是怎麼來的?”
高暘道:“舊年在西南打蠻子的時候不小心被砍了一刀,已經六七年了。”說著伸手到我身後,摸索著我肩胛下華陽長公主給我留下的劍傷,憐愛道:“你也有劍傷。疼嗎?”
我在枕上搖一搖頭:“你呢?”
高暘俯身抱住我,在我耳邊輕聲道:“你抱著我,我就不疼了。”我環住他的腰身,指尖所觸,又是一道疤痕。
一夜昏天黑地,晚膳也沒有用。我才睡了一個更次,便怎麼都睡不著了,於是起身穿衣。高暘還在沉睡,唇邊兀自掛著心滿意足的笑容。
我穿上襖子,裹上大毛氅衣,趿拉著棉鞋,走上露臺。汴河波平如鏡,紅日升起,在水中拖成長長一道火焰。太陽貼著地平線張開兩道由赤而紫的雙翼,仰承明朗廣闊的天宇。河面自紫灰而黃白,似錦緞皴染得均勻。兩岸黑沉如鐵,心中靜謐無聲。
呆坐片刻,整個新平侯府漸漸醒來,陽光也開始刺眼。我正待起身回屋,忽覺有人隔著椅背,自後攬住我的雙肩。高暘俯身一吻我的額角,笑道:“怎麼也不喚醒我?”
我笑道:“天色還早,我不想吵醒你。”
高暘迎著日光,微微合起雙目,語氣溫柔沉靜,不容置疑:“下一回有這樣好的日出,一定要喚醒我。我不喜歡這樣——你醒著,我卻睡著。”
心中一凜,笑容卻被朝陽照得透亮:“好。”說著抬手一捏他的右臂,只有薄薄一層中衣。我吃了一驚,轉頭道:“你怎麼不多穿一件衣裳?”
高暘笑道:“天天打仗,什麼苦沒吃過?這點冷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