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連高曜都看出高暘“應氣而妄動”,有意使自己囹圄,皇帝又怎能不知?倘若我貿然呈上偽書,皇帝見與太史局所奏不同,很可能會懷疑此書是高暘偽造。自汙一向是信王府自保之徑,高暘故意犯些小罪,皇帝倒不見得怎樣。但陷害昌平郡王,作書欺君,卻會激怒皇帝。再加上天子氣,被皇帝藉故處死不過是交睫之禍。
然而我也不敢將此書擅自毀去,一來書信從百姓手中到達定乾宮的小書房,經多人整理封裝,極有可能已被人瞧見過,倘若此人直接奏報皇帝,我罪責難逃。二來高暘的偽書倒也不是絕對不能呈上,只是要看時機。有高曜所書“五祥”在前,這說不定就是一個好時機。
心念飛轉,我微微好奇:“信王世子應氣而妄動?這是何意?”
皇帝不屑回答,笑問道:“你聽見胭脂山出天子氣,倒不意外?”
高曜寄給我一封隱晦的密信,被皇帝一眼識破,他分明已經懷疑我了。倘若我裝作不知,日後那封偽書被搜出,除卻交通和包庇諸侯,更多一重欺君之罪。於是微笑道:“紫氣祥雲,史書中常有記載,民間也頗多傳聞,多半是牽強附會。”
皇帝道:“太史局司天監已上書,千真萬確。”說罷將高曜的信拋在地上,“不然朕也不能將此信解得這樣好,你以為呢?”
我俯身緩緩拾起信箋,石青色的裙裾似初研的墨汁,漫上蒼白的信箋,卻不能篡改一分一毫:“若西北真有天子氣,陛下這樣解倒也貼切。”說罷摺好了放回漆盤上。
皇帝輕哼一聲,似笑非笑:“他戰戰兢兢,如履薄冰,這也罷了。他有幕僚在身邊,為何卻給你寫信?難道他不知道,內臣不能交結諸侯麼?還是他迫不及待要坐上太子之位,所以寫信問你該如何是好?”口吻越淡,越是驚心動魄。
我不緊不慢道:“微臣服侍殿下讀書多年,殿下自小有心事,也都向微臣傾訴。殿下還年少,倘若真有天子氣,驚惶之下,難免過失。竊以為,就算殿下寫信給微臣,也不能證明殿下無視幕僚。只是自幼的習慣,難以更改罷了。”說罷欠身恭敬道,“陛下明鑑。”
似有一剎那的飄忽柔情似初夏的曖昧氣息悄然瀰漫開來。“自幼的習慣,難以更改”——他也有,更溫情,更無望。沉默片刻,他和緩道:“你會如何回信?”
我坦然一笑:“微臣會回說:‘見祥而為不可,祥反為禍;見妖而迎以德,妖反為福。’'113'‘天命不可虛邀,符籙不可妄冀。’事君盡孝,勤謹不輟,‘夙夜匪解,以事一人’。‘天意昧昧,何可問哉’?既不可問,又何必問。”說罷低下頭,露出謙卑得略帶惶恐的笑意。
高曜在意天子氣,交通近侍,暗通款曲,這也罷了。就怕皇帝想起皇后,想起愨惠皇太子之死,懷疑當年高曜弒兄,那便大大得不妙了。
皇帝笑道:“你說你不明白這信上寫的什麼,可是回信倒是很快。朕倒覺得奇怪,倘若你真的愚鈍不堪,他還會這樣語焉不詳麼?”
我淡淡一笑:“寫信傾訴只為一吐為快,至於微臣看不看得懂……有親信幕僚在身邊,殿下又何須微臣看懂?”
皇帝笑道:“你慣會避重就輕。”
時機已經成熟。於是我緩緩道:“微臣不敢欺瞞陛下,其實關於天子氣之事,微臣並非一無耳聞。”
皇帝一怔,冷笑道:“你既知道,何不早說?”
我屈一屈膝,鄭重道:“請陛下恕微臣無禮。微臣也只是略有所聞,‘知道’二字遠不敢稱。”
皇帝已經有些不耐煩,他緩緩向後靠去。但椅背五柱五龍,頗有尖銳之處。龍椅的椅背,本就不是用來依靠的。他背心一聳,又不動聲色地坐直了:“如實道來。”
我恭敬道:“是。前幾日微臣看到一封西北金城的上書,上書者自稱劉靈助,金城人氏,通陰陽五行,善觀天象,能望氣。書上說本年壬午月壬辰日,癸未月庚子日、辛丑日、壬寅日、癸卯日,胭脂山主峰有天子氣。”說罷將那封奏疏原原本本背了一遍。
皇帝默然聽罷,問道:“是哪五日?”
我答道:“是本年五月二十一、二十九、三十,六月初一、初二。”
皇帝有些疑惑,沉吟道:“五日……”又道,“你能把那封奏疏背下來,可見讀過多遍。是幾時收到的,為何不早早奏報?”
我忙跪下:“啟稟陛下,微臣是六月二十得到這封奏疏的,一見之下,以為是偽書,便暫且留下。且當日苗佳人難產,睿平郡王和王妃又不在府中,微臣一時情急,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