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忘川彎了下腰,俯下頭湊近看琳琅,翕動的睫毛就像蝴蝶的羽翼,豐厚而密實,生得靈巧又美麗。“怎麼哭得越發厲害了?”
琳琅說道:“琳琅覺得,老爺真好。”
紀忘川極少聽人贊他好,尤其從琳琅口中說出,他甚至有點小得意。但他仍然繃著那張默然的臉,問道:“好在哪裡?”
“好在……”琳琅思考了一會兒,“就像父親那樣,外表嚴厲,其實無微不至,一心為了琳琅好。”
驟然,一口黑血壓在喉結處,不上不下,熱情瞬間被冰水澆頭,紀忘川把手巾放在琳琅手中。“我看你的臉不疼了,是皮癢了,要不要為父削你一頓?”
琳琅忙賠笑道歉,點頭哈腰應錯。“老爺,息怒,琳琅說錯話了。”
琳琅仰視著跟前莊嚴英俊的人物,即便口中和她說笑,倏忽之間收起笑色,一身朝服莊嚴寶相。老爺生了一對貴不可言的眸子,比夜空中的北極星更能照到人心尖上去,就是這雙眼眸抵達了她的心靈深處。琳琅始終覺得,她不是第一次見。紀忘川又何嘗不是這般念想,琳琅給他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可他這一半生殺戮,與他相識,多半都是不幸。
索性,任誰都沒有問出口。不去接觸那不可知的楔子,誰知道揭開來的是喜,抑或悲?
紀忘川坐在紫檀西番蓮紋書案前,拿起一卷兵書準備翻看,瞥眼看琳琅,尋常口吻。“明日,你若是無事可忙,便隨我出去一趟。”
琳琅聞言雀躍不已。“老爺明日不用上朝嗎?”
“明日清明,朝廷休沐一日。早上去老夫人那裡問一問安康,便帶你出去。”
紀忘川眼神回到兵書上,只用餘光留意琳琅的神色,琳琅開懷一笑露出糯米白的牙齒,到底還是小孩心性,任她平時再機敏,察言觀色小心為人,說起出去玩,還是喜形於色。
琳琅笑道:“老爺,若沒有其他吩咐,那琳琅就下去了。”
紀忘川提醒道:“明日之事,不要透露。”
彷如懷裡揣著彼此的小秘密,琳琅窩心暖著。“老爺放心,琳琅口風很緊,打死不說。”
謹慎為人二十三載,紀忘川按照紀青嵐為他預設的步驟一步一步往上爬,從未想過一刻的放鬆。如今,他突然生出了松泛一天的念頭,他不由為自己的改變感到了一絲不安。那種不安讓他心悸,更讓他心動。
翌日,風和日麗,春風送爽。
紀忘川一大早去靜安堂陪紀青嵐用早點,因著是日恰逢清明節,陪孃親一起圍桌吃飯盡點孝心。
紀青嵐看了眼紀忘川,問道:“府上填了新的丫鬟,是你的意思?”
紀忘川夾了小塊的腐乳放在清粥裡,抬眼與紀青嵐相視。“孃親應該已經見過了,琳琅乖巧聽話,兒子就自作主張留府上了。”
“留個丫鬟不打緊,你也大了,身邊確實需要有個女人伺候起居。”紀青嵐伸手拍著紀忘川的手背,囑咐道,“只是,要注意分寸火候。”
紀忘川應道:“兒子知道。”
紀青嵐不緊不慢地說出心裡的打算。“大江國有兩位公主到了適婚年齡,聽說,陛下愛女心切,捨不得把公主都外嫁,故而昌儀公主與膘國聯姻,留下芙儀公主在滿朝文武中遴選東床。放眼之下,我兒人中翹楚,相貌不凡,此番怕是有望與皇室結姻。”
紀忘川面無表情,只是一味恭敬。“兒子並未聽說。”
紀青嵐和緩地笑開眉角。“別嫌孃親煩,可都是為了你。轉眼兒子這麼大了,身為朝廷要臣正三品懷化大將軍,卻尚無婚姻,多少人看在眼裡,想跟咱們攀親的人海了去了,但孃親一直都不滿意,就沒有到你這裡來說嘴。既然芙儀公主將要招東床,那孃親就要到你這裡說項說項。一心為陛下辦事是好的,婚姻大事也要掛在心上,當了陛下的東床,那才是真正的光宗耀祖,為娘就能含笑九泉了。”
紀忘川敷衍地笑對。紀青嵐一心讓他走仕途,他感激她的養育之恩,多年來苦心孤詣往上爬,不惜出賣良心成為當今陛下殺人工具。原來,紀青嵐又有了新一重的打算,要攀上皇室的尊榮。他可以埋沒良心滿手染血,可空洞的心卻不甘讓旁人未經過他允許就大搖大擺地進入。
走出靜安堂,紀忘川只覺周身疲倦,紀青嵐是他的孃親,卻總是隔著一層,好像不痛不癢,只是撫養他,卻不給他愛和關懷。紀青嵐防備著他,不願意靠近他,幸而,紀忘川也不糾結那些不清不楚的心態,反正,他也不在乎。
踱步下廊橋,穿過一片鬱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