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軍投降的訊息和海軍詳細戰報幾乎是同時送抵北京的,這一天是八月十日。至此,海軍在沱山港外海與法國遠征艦隊殊死征戰的詳情才得以大白天下,皇帝為海軍得勝欣喜若狂之外,軍機處卻有不同的聲音響起。
“皇,海軍一戰功成,固然展威於域外,揚名於七洋,但沈葆楨違旨開炮,在七月二十二日,先於朝廷所定開戰之日,就率先與敵開火之實,只恐日後會成為法方糾結我大清的藉口啊。”
“趙大人的話,老臣也附議。”駱秉章也附和著說道,“打勝了固然有功,但這等抗旨而行的軍中弊政,皇也不可不加以懲處。否則,日後領軍之將,有樣學樣,罔顧朝廷旨意,又將如何?”
皇帝的眼神在眾人臉掃過,看得出來,連奕、曾國藩、閻敬銘等人也是不以沈葆楨違例開炮為然的,軍機處如此詢謀僉同,說不得自己也只好為此承擔一點責任了。“有些事啊,你們身處廟堂,難免觀察起來,晦暗不明,就如同這一次派海軍南下,與法國海軍接戰,便是如此了——爾等以為,我大清海軍從成立到今天,尚不及十年光景,就真的能夠在海爭一日雄長,進而打敗法國海軍嗎?”
眾人無不驚異,事實就在眼前,還用的著說這樣的話嗎?
“若是以為僅憑這一場戰役的勝利,就可以算作是我大清海軍真正具有了對外征戰的實力的話,不但糊塗,而且狂妄”他說,“你們想一想,英法海軍的建制有多少年了?我們還在刀耕火種的時候,人家就已經駕駛著風帆炮艦行走於列洋之間了。一場戰鬥的勝利,不代表一次戰役的勝利,一次戰役的勝利,也不能代表一次戰爭的勝利。更不用提我大清此番派兵艦出征南海,天時地利人和盡數佔全,最後的結果呢?還不是損傷超過一成的兵員和數艘炮艦或沉或傷,甚至再不復使用?”
“你們都不明白這一次朕派沈葆楨出海領兵的目的,打敗法國固然是好,但在朕看來,更加主要的是,要借這樣的一次機會,徹底演練一下海軍的能力,並且給海軍將士以一個實戰的機會。在海軍學院中學習三年之久,也絕對不及這一次親臨戰陣能夠學到的知識多一年金秋之季,朕出行東巡,海軍炮艦耀武揚威,火炮射擊靶船也是十不缺一;而到了實戰的時候呢?就沈葆楨摺子中所言,兵士或者為心中緊張,或者為情緒jī動,每每憑空浪費彈藥,而全無命中,即便有一兩發命中敵艦的,也全部是幸運使然。”
“反觀法軍戰艦,雖然噸位、火力、船速不及我方,但每發射一炮,都能夠給我們造成一定的傷害,積少成多之下,也便造成大範圍的傷害了。”他說得有點累,停頓了一會兒,又搖頭失笑,“這樣的情況下,又空談什麼建威海面?”
恭王幾個相顧無言,摺子是他們先看到,然後奏陳御前的,偏偏自己就沒有看出來摺子中所隱藏的海軍大勝之後的隱憂?說起來真是慚愧,“臣等奉職無狀,請皇責罰。”
“這不是責罰的事。朕只是想告訴你們,首先不要以為海軍贏了這一場海戰——且不必說是不是慘勝——就有了能夠在海面和英法等強國叫板的實力,還差得遠呢這一節,軍機處下去之後,即刻廷寄沈葆楨,著他帶領海軍參戰的各船管帶、大副、二副、輪機、炮手及海軍學院所有參戰生員,除定遠、廣亨、雷巽留駐越南,以策防衛之外,一概從水路進京,朕要和他們見一見,另外,也要認真商議一下海軍在戰鬥中出現的種種問題;我們自己找出問題並加以解決,總好過日後和敵人見面的時,為對方所利用。”
“……至於沈葆楨違旨開炮的事情,等他進京之後再說。”
恭王答應著,又躬身請旨問道,“皇,法國公使愷自爾日前派公使衙門差員到總署呈遞公文,為兩國休兵止戰事,意欲與我大清展開磋商。”
“朕想,也該是到了打官腔的時候了。”皇帝冷笑著說道,“也好,你回去告訴法國人,從八月十九日開始,展開為停止越南境內,中法兩國彼此敵對態勢而進行的談判,具體細則,日後你遞牌子進來,朕考慮考慮再說。”
點頭,“皇,那越南國主由我大清派員回返順化,重掌國事一事?”
“這件事啊,等日後。”皇帝似乎不願意就越南阮氏國主的去留動向費更多的腦筋,徑自擺手讓眾人跪安了。
國事有大戰得勝的喜悅之外,皇帝另有一件值得他高興的事情——秀慧公主出降四月有餘,日前額駙府中的太醫傳回訊息,公主有了身孕了。皇帝得到這樣的訊息,很是遲疑了片刻:自己只有四十歲出頭,就要做外公了?這會不會太早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