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遞:“這個,你拿著。”
曾國藩只看見皇帝在寫什麼,接過來看了一下,趕忙再一次跪倒:“皇上,臣不敢領旨。”
“怎麼了?”
“皇上,若是臣手中有皇上密賜的手諭,則時時刻刻心頭惦念,又可能心中甚是驕狂,於正事無半分助益,反倒傷了皇上識人之明。”
“朕相信你的為人。寫這份東西,也只是為了以防萬一,若是英人肯於低頭的話,就當無有此事,不就行了嗎?而且,這份東西若是能夠不用的話,還是不要用的好。此事你知我知,再無第三個人知曉。”皇帝向下一努嘴,示意六福把旨意再一次捧到他面前。
“是!臣拜領聖諭。只盼此行一切順利,這份聖諭永無見天日的那一朝。”
“你起來說話。”皇帝突然動了感情,示意他了站起來:“上一次的事情,你雖然確有過失,朕的處置決斷也稍有……事後回想起來,總難掩不忍之意。你不要鬧意氣啊!”
曾國藩甚至還沒有站穩,噗通一聲又跪了下去,以頭觸地,他說:“雷霆雨露莫非君恩!總是臣處事操切,賦性粗荒,於君上之賞不知心懷感激,皇上繩以重切,正是明君當為!臣又怎麼敢有怨懟之心,於君父所差意氣從事?”他也真是胸懷激盪,幾句話說得零零碎碎,幾不成句。
“算了,我們不說這個。”皇帝也覺得和臣下說這樣的話有點失格,不過話題既然展開,也不必隱晦,正好趁這樣的機會和他多講幾句:“朕這一次簡派你們幾個人到江寧去,是為了和英夷商討進京一事,想來英夷斷然不會屈從於我天朝禮法之約,所以可能會耗費很多的精力精神。這也罷了,只有一節,你要記住:若是英夷始終不肯低頭的話,朕允許你和他們說‘若是此次成行,不但廣東入城之事有望解決,朕還會在這天子腳下劃出一塊空地,容英夷在北京城中設立領事場館,以為將來與我大清做進一步溝通之用。’”
“設立領事場館?”曾國藩大吃一驚:“這……?皇上,難道不會更遭人……臣是說,”
“你是想說遭那些言官上摺子嗎?朕也想到了,只是啊,滌生,”皇帝輕輕的叫著他的字,他說:“你上的那份歷陳民間疾苦三事折上寫得清清楚楚,我大清已經到了積重難返的境地,若是還不知奮發圖強的話,嘿!只怕不忍言之事就在不遠。”
皇上居然口出這般亡國之言,讓曾國藩完全沒有辦法介面,只得在旁邊沉默著。
“所以,朕下定決心,便是有再多的困難,再大的阻力,也要一力推行新政。而邀請英夷進京,只不過是這份新政的第一步。”難得的說出心裡話,皇帝的神情居然輕鬆了很多,他繼續說道:“曾國藩,你將來是有大用之人,可要輔佐朕啊。”
曾國藩再一次跪倒:“只要於我大清有利,於皇上有利,臣就是肝腦塗地,也在所不辭!”
第72節 江寧辦差(1)
一路順河而下,洪波湧起,運河兩岸層林遍染,一派可供人吟詠一番的秋風蕭瑟之景。
舟中的幾個人在下人的服侍下剛剛用過了晚飯,正圍坐在几案前品茗談天。他們三個人都稱得上是理學大家,不過所學途徑卻殊無相侔。曾國藩是篤守程、朱,這一點和沈淮一樣,而孫瑞珍的理學則是由陸象山而來的王陽明之學。朱、陸各成門戶,有名的“鵝湖之會”,彼此辨疑質難,各不相下;這天在秋風颯颯的行舟中,三個人分作兩派,意氣激昂,各自當仁不讓,亦算不輸於前賢。
曾國藩所致力的朱子之學,重在格物致知,以為“人心之靈,莫不有知,而天下之物,莫不有理”,格物就是窮物之理,以至於極,來擴充此心的知識,到一旦豁然貫通,‘則眾物之表裡精粗無不到,而吾心之全體大用無不明’,這就是所謂“窮理盡性”。
但陸象山的看法不同,他認為“心即理”,是一非二,此即為一個人與生俱來的“良知”。如果說一個人定要讀書才會有良知;那麼堯舜並不曾讀書,何以成為聖賢?
發展到明朝的王陽明,本來也是信服朱元晦的學說的,從格物去致知,所格之物是院子裡的一叢竹子,為何竹有節?為何竹長青?竹如何生筍?何以筍可食麵竹不可食?竹葉又為何與樹葉不同?這樣格來格去,格不出一個名堂;而焦勞苦思,到了第七天上竟懨懨成病,很悲傷地在想,沒有這大力量去格物,聖賢是做不到的了!
於是王陽明就想:聖人到了這步田地,除此以外,還有什麼更好的辦法?這樣想來想去想到半夜裡,明月中天,寸心澄澈,忽然大悟,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