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鴻章聽來,卻是另外一番心思:這樣看來的話,皇上真的是有意讓英夷進京了?只是不知道待到英夷進京之後,又當如何呢?
放下菸袋,曾國藩笑一笑,“這一次奉旨辦差,雖然英夷以事關重大,要請示本國朝廷為由拖延了下來,但是想來,今年六月待彼方去而復返之後,當還是會有很大的一番口舌之爭。”
“是啊,英夷於我天朝禮法,風俗殊不相侔,只拿跪拜之禮來說吧,在他們看來,便是絕對不能容忍出現的禮節。皇上此番派滌生兄前往江寧,想來也有這方面的考量吧?”
“臘月初五的朝會,丹初兄和少荃也去了吧?”得到肯定的答覆後,曾國藩叉開五指,爬疏著頷下的短髯,慢吞吞的說道:“皇上臨朝的時候,有有一改前朝舊制,奮發圖強,推動新政的話,你們也聽見了嗎?”
“是!我們也聽見了。”閻敬銘容貌很是醜陋,心思卻無比的靈動,立刻想到一節:“從來生一利亦必生一弊。此番皇上銳意改革,自然是朝廷之福,只是,若是有人從中曲解聖意,將這利民之術變成疲民之方,又當如何?”
“想來皇上聖心默運,此事早有成議。當不至有如此惡果。便是有那黑心的循吏從中貪瀆,外省有督撫,京中有御史言官,更不用提還有煌煌國法。丹初兄多慮了。”
閻敬銘心中對曾國藩的話有點不以為然,卻又想不到什麼話可以反駁,只好放下此事,不與他做口舌之辯。轉而看向一邊的李鴻章:“少荃兄?”
正說到這裡,門下一個下人急急火火的跑了進來:“老爺,九爺和人家吵起來了。”
“在哪裡?”說著話,曾國藩一躍而起,甚至都不及向兩個客人交代一聲,拉著下人的手大聲說道:“帶我去!”
“啊,是!老爺,這邊走。”
閻敬銘和李鴻章都是曾府的常客,知道九爺是指曾國藩的弟弟曾國荃。兄弟二人感情非常好,自從上一年曾國藩因為謝恩折一事為皇上下旨痛切,曾老爹擔心兒子入獄之後,一家人在北京的生活無著,特別命年紀最幼的曾國荃北上,在大哥身在詔獄,其罪待勘期間照顧大嫂和侄兒們的生活。
到得曾國藩落得個吏部處分記檔出獄,曾國荃也沒有離開,一面由幫助大哥料理家事,一邊在京中讀書。他常年生活在湖南鄉下,突然來到這繁華之都,甚至都不大會說北語,鬧出了很多笑話,不過總算是沒有惹出什麼禍事來,今天……
曾國藩一路奔來,跑得滿頭大汗,出了街角,遠遠的就可以看見前面圍著一大群人,對裡面指指點點,跑到近前分開人群,果然,曾國荃滿臉委屈之色的站在那裡,正在用湖南話和一個老者分辨著什麼:“俺……會還您錢的,只要讓俺回家去拿,還不行嗎?”
“不行!你個老趕!誰知道你走掉了還會不會回來?”老者是擺攤賣春聯,貼紙,吊錢,爆竹的小販,剛剛才擺好的傢什給對方趟翻,爆竹還好,春聯,貼紙之類的東西沾到地上還沒有完全融化的雪漬,變得紅彤彤的一團,又如何還能再要?賠錢在即,也難怪老人不依不饒:“眾位老少爺們兒,你們可都看見了,這不是我周依月欺負他外鄉人吧?這大過年的,我也不要你賠得太多,只要把本錢賠我就行,居然連這也拿不出來?你問問,誰家大過年的出來,身上不帶著幾兩散碎銀子的?”
曾國荃聽得不是很明白,不過銀子二字卻是聽懂了,憑他的身強力大想掙脫老人的束縛實在是簡單事,但是這裡不比鄉下,真的動起手來,一來周圍觀望的人群眾多,自己一個外鄉人未必能夠討得好;二來更加是給大哥招禍,便好言哀求:“俺……真的沒有錢。等一會回家……”
“九弟!”一聲熟悉的呼喚,讓曾國荃的心一下子放了下來,卻又湧上無比的委屈:“大哥!”
“沒什麼,沒什麼。”曾國藩知道弟弟委屈,拍了拍他的肩膀,轉頭望向那個老者:“老人家,這是我的兄弟,有唐突之處,我代他向您賠不是了。”
“誒!這還像點話嘛。總算是來了個能聽得懂的。”叫周依月的老人鬆開了拉著曾國荃的手:“你是他的大哥啊?”
“是,是,是。在下正是。”曾國藩賠著笑,從懷裡拿出一把散碎銀子,塞到周依月的手中:“老伯,我這兄弟從外鄉來,不通事理,驚擾到您的生意,我代他給您道歉,這幾兩銀子,不敢說是賠償,在這新年之中,就當給老伯買幾杯水酒吃吃。”
“還是您這位當大哥的會說話。”周依月得到賠償,方才罷休,把銀子收好,將地上散落的春聯,貼紙,爆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