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宛的叱罵,“什麼叫沒有訊息,守衛森嚴本宮給的銀子你們使到哪兒去了?本宮的令牌都不管用?一群不長眼的東西,本宮的父親若有半點好歹,你們這些狗奴才統統自己割了腦袋去罷!”
苻秋眉頭一擰,提著袍襟,邁過門檻。
方殊宛一抬目,渾身便都軟了,珠翠在髮間亂顫,淚水滾了一臉。
她強自鎮定地跪下給苻秋請安。
不片刻,宮人俱被屏退。
坐在椅中的苻秋一直在想,到底什麼時候,眼前這個曾經溫柔大度的女人變成如今動則打罵下人的母老虎,頭一回入獄,已嚇破了方靖榮的膽子,而皇后的身份給了方家第二個膽子。人都是會變的,他稍不留神,連累了東子他爹。苻秋久久的凝視,令方殊宛漸漸鎮靜下來,她本歪著的身此時跪直了,下巴微揚,似乎一直在等苻秋開口。
沉寂之後,苻秋一手觸著杯壁,終於說話了——
“皇后,你可知罪?”
方殊宛渾身重重一顫,牽扯著嘴角,一滴眼淚劃過她沉靜溫婉的臉頰,掛在下巴上,要落不落。
“臣妾不知皇上所言何事。”
苻秋冷笑一聲,扔下陳玉清的摺子。
方殊宛顫抖不已的手撿起那本奏摺,一字一字看得很慢,看完最後一行字,她歪著頭,神情冷漠,“便是臣妾所為又如何?”
苻秋一時語塞。
“皇上要廢后嗎?”方殊宛站起身,兩手按在苻秋身側椅子扶手上,怒睜一雙眼,憤怒令她猶如一頭皮毛倒立的獅子。她逼問道:“皇上要為了見不得光的龍陽之癖,為了一個男人,哦不。”她抬起頭,覺得可笑,便嘲道:“為了一個連男人都算不得的閹人,陛下要廢后?”
“啪”一個耳光打得方殊宛側過臉去,苻秋掌心發燙,攥緊拳頭,將方殊宛推開。
“袁光平是肱骨之臣,為了爭風吃醋,你去謀害一個大臣。”苻秋盛怒之下,雙目通紅,扯住方殊宛的肩,問她:“老太傅便是這樣教導你的?”
方殊宛猛一甩頭,搖搖欲墜的金鳳步搖自發間滑落,跌在地上一聲響。
她滿臉絕望,目光倔強,“別提祖父,陛下若是顧念我方家恩情,就不會把臣妾放在後宮,像個花瓶一樣,擺在角落就擺在角落,不聞不問。臣妾是皇后啊,陛下可以不愛我,可以不愛任何人,為什麼你要愛一個男人。如果他是個尋常的寵妃,便是寵冠後宮又如何,仍要受皇后的約束,可他卻不是。上朝,他與皇上如影隨形,下朝,皇上與他朝夕相伴。臣妾肚子不爭氣,生了個女兒。”她身子輕薄,像會隨時化為一縷煙氣,“為什麼要告訴我一切,要是我什麼都不知道就好了,就不會妒忌。”
方殊宛深吸一口氣,頹然坐在地上,將膝抱住,喃喃低語,“要是我什麼都不知道就好了。”
月亮高掛在天上,苻秋命人好好看管皇后。
他一個人也沒帶,寂靜宮道,巍峨宮牆,他從小在這裡長大,從未覺得這是個寒冷殘酷的地方。這裡的一磚一石,都是他最熟悉的。小時候與東子在這裡躲迷藏,苻秋總是將自己藏在水缸後面。
東子找他時,會問一句“躲好了嗎”?
苻秋便會答一句,“躲好了”。
現在想來,東子武藝高強,怎會不知他躲在哪兒,卻故意在門與門之間兜圈子。
當東子把苻秋找到,抱起來,太子總會抱怨,“怎麼這麼笨啊,讓本宮等這麼久。”然後睏倦地打個哈欠,把頭埋在東子瘦削的肩膀上。東子是個抱起來讓苻秋不太舒服的男人,似乎不知不覺間,他便從剛過東子的腰,長到與他差不多高。
時光帶走了太多東西,包括宮裡每個人的天真。
苻秋長吁了口氣,手指觸著冷冰冰的大水缸上的獸頭,將手指放在野獸口中。偷偷摸摸廝守終身看來是個壓根不能達成的願望,因為他皇帝的身份,皇帝的責任,江山便是鎮壓孫悟空的五行山。
拳頭擊在水缸上,發出“嗡”的一聲。
“手怎麼弄的?”苻秋進屋時,東子還沒睡,把苻秋的手拉出來,上藥,包紮。
就著蒼白燭光,苻秋靜靜打量東子英俊的臉孔,他顯得很疲憊。
“不小心。”苻秋脫了鞋,爬上床,把燭光吹滅,抱緊東子。
“身上怎這麼冷?”苻秋問。
“在院子裡坐了會兒。”
屋裡靜了靜。
“我想告十天假。”東子道。
苻秋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