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不會吭一聲; 主動招認自己那些被指控彈劾的犯罪事實!
清者自清,濁者自濁,這就是他的氣節啊!所謂的他們老盧家的氣節!
盧信良點頭; 沒有說話,只伸手一把將錦繡摟緊在懷裡,下頷緊抵她的頭頂,就像之前他抱錦繡那樣。
早晨的陽光,驀然射進來。六月的天氣,居然不見有多熱。
他就那麼把錦繡抱著,緊摟著,下頷抵著錦繡的頭,一直摩挲,不停摩挲,來回地輾轉廝磨。
那被摟緊在懷中的女人,身子雖一直在顫抖,然而背脊與他,卻是挺得一樣的直。
腳步聲踢踢踏踏,不一會兒,宮中的掌印大太監翁思奇已經走了過來,身後是幾個年輕小宦官並幾個皇帝御前的貼身侍衛,當然,是來帶他走的。盧信良現在說到底只是被彈劾指控,罪名沒有坐實。他們對他倒還算客氣。
“盧大首相,請吧?”一個小宦官說道,嗓子尖聲尖氣。翁思奇在旁邊卷著聖旨,也是做請的手勢。
院子瞬間鬧騰起來,哭嚷的,驚嚇的。
盧信良沒有理那些太監與侍衛,環視整個廂房的四周,裡間的月洞窗,透過雕花格子,他看見一架彩漆描金閣樓式梳妝檯呈現眼底。
妝臺上,是錦繡日常所用擺放著的控雲銅鏡,妝奩匣子,象牙白玉梳篦,脂粉盒黛筆等等。
盧信良轉過身對翁思奇道:“等等!因這一去,怕是生離死別,在這之前,本相想給愛妻再梳一次頭髮,再描畫一次眉毛。”他的樣子,平穩淡靜。
翁思奇吃地一聲,未及開口,方才那尖聲尖氣的叫盧信良走的小宦官便翻兩個白眼兒,“喲!盧首相,要恩愛也不是這樣,故意拖長時間,算什麼呢?走走走,三司還等著會省您呢——”說著,就要來拽盧信良的衣袖,並讓旁邊的錦衣侍衛給上枷鎖。盧信良垂下睫毛看也不看那人宦官一眼。錦繡正一愣。一大耳光子,不知何時利落風行早已扇到了那宦臣的臉上。
“腌臢東西!”
一旁的翁思奇聲音,“你算個什麼玩意兒!何妨現在首相大人的彈劾還沒坐實,就算坐實何時由著你這種玩意來拉扯!還不給我,滾!”然後,身子轉向盧信良,恭恭敬敬,“盧首相,既要和尊夫人道別道別,這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希望首相大人能否儘量快一些,咱們這些做奴才的,也好做人吶!”
翁思奇是個掌印太監。錦繡這才知道,什麼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掌印與首相,本來就是搭檔。如果盧信良垮了臺,這人,自然下場好不到哪去?她感嘆著,同時,也心道世態的炎涼與齷齪。那個準備拉扯盧信良的小宦官,是的,用翁思奇的話——他算個什麼東西?就是跪趴著給盧信良舔鞋的資格都不配,如今,卻也扯起嗓子拿起態來了!
錦繡因為早上給盧信良修鬍渣沐浴洗澡,頭髮散了,眉也花了。
輕“呀”一聲,何時被盧信良攔腰一抱,輕輕地、溫柔地、體貼地抱至裡間的那架彩漆描金閣樓梳妝檯也恍然不知。
她說,“相公,咱們……咱們真的就要生離死別了嗎?”
眼淚再次刷刷刷,錦繡像覺得做了一場夢。
夢裡的盧信良,還是以前那麼死板迂腐老古董的樣子,他視給女兒家做這些事為羞恥……可是,盧信良的眼睛對視著她,那麼溫存,那麼柔和,又、又那麼哀涼絕望……他拿起桌上的梳子,給錦繡輕輕梳理著發,輕輕地,又動作笨拙卻也不失嫻熟給她挽了髻,是個隨雲髻。
錦繡的眼淚,如斷線的珠子。
她想起了一句詞,“碧雲紅雨小樓空,春光已到消魂處”……這短短的一瞬間,她彷彿和這個男人已經度了幾世幾千年萬年的光陰和時長。她們不是成親僅僅那麼兩三年、或者三四年嗎?大紅的蓋頭一揭開,他的那張冷漠的臉,以及她的那張跋扈囂張、橫眉冷眼相對的臉……多麼不調和的夫妻……可是,就是這樣如此不調和的夫妻,在這短短一瞬間……
錦繡嘶聲力竭,“不!不要!相公!不要跟他們去!不要!”
不要!不要!不要!……
。
人到底還是給帶走了!
錦繡站起身,一件大紅色的煙霞牡丹錦紋長裙、映在彈滿灰塵的陽光中。蝴蝶在裙襬的四周翩翩飛舞。
錦繡抬臉要去尋盧信良。
盧信良已然已經走了。陽光在他身子的背後暗了一暗。枷鎖不知何時套在他的脖肩。他的背,依舊挺得筆直筆直,修長而俊朗,彷彿風吹不到的巖上勁松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