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蕭養伸手止住了劉鐵,自己打了一碗麵條,起身端到丁一案前:“一哥,你就吃這個?”
這個沉默的男人,從見了丁一之後都沒開口,直到現在,才說出了第一句話。
“我俸祿都花得差不多了,現在吃軟飯啊。”丁一端起碗喝了一口麵湯,接著修改著圖紙,“只好靠著夫人那邊生意盈利來補貼我,你妹子當醫生給人治病賺的診金倒不少,不過,她擔心那些醫院裡的女醫生和護士,將來嫁不出來,說是要給她們湊著嫁妝,摳門得要命……”
黃蕭養聽著便又沉默了。
一個能造反霸據一省的人物,他當然不會說什麼自己還有積蓄,要不要勻給丁一些之類的幼稚話,丁某人永鎮廣西的靖西伯,會弄到沒錢,要靠老婆接濟,才能吃上這麼簡陋的夜宵,必定是有他的緣故。
所以黃蕭養沒有再說什麼,走回座位上坐了下去,默然吃喝起來,他的飯量向來不小,半晌就把那一大碗麵條還有那幾碟小菜全都一掃而光,倒是那壺酒,一滴沒沾。然後他看著劉鐵把東西端下去,想了想開口道:“一哥,聽說你手下的兵將,都是足額雙餉?”
“是。他們過得比我舒服些。”
劉鐵自然不會去幹洗碗之類的雜活,只是這裡不讓下人過來,把東西收拾下去自然就有人去料理,這時進得來卻就低聲對黃蕭養說道:“先生也有雙份俸祿,還有工場的分紅等等,只不過,接濟那些陣亡的師兄弟、士兵的家人,給書院的學子添些衣物,這些錢,大師母那邊不肯出,說是包吃包住不用交學費便是了,於是先生只能從自己的錢裡出……冬天來了,平樂和梧州的孤老,先生又給送了些米麵……”
黃蕭養點了點頭,沒有再問,只把頭深深埋在手心裡。
過了良久,他抬起頭來,獨眼之中有著閃爍的淚光,卻起身上前幾步,推金山倒玉柱,跪在丁一的書桌旁邊,劉鐵走過來要勸他,卻被他抬手止住:“一哥,阿養錯了。”然後他便沒有再說話,他本就不是一個話多的人。便是兵敗如山倒之際,這個男人,也從沒說過自己錯了。最多隻是笑笑,說自己沒聽一哥的話罷了。但今晚,跪在丁一面前,他說,他錯了。
第四章萬山在握(九)
順民天王黃蕭養,是丁如玉以女子之身踏入朝廷將官的踏腳石,丁如玉的晉身之路就是從平了黃蕭養的叛亂開始的,但黃蕭養從來沒有怪過丁如玉,更不提丁一,他並沒有對丁如玉或是丁一有任何的怨恨。
一個人心胸,往往就決定了他有多大的成就。所以韓信得以千古留名,而當年逼他經歷胯下之辱的潑皮,是成不了淮陰侯的;李世民能成為天可汗,也是因他有收納四夷為已用的心胸;黃蕭養能霸據廣東,揭竿而起殺死朝廷官將等等,他絕對不是街頭的小混混,更不是風三公子那種暴發戶。
他看得清楚,他也看得明白,丁如玉不打他,朝廷總歸也是有人來打他的,總不會就那麼放任廣東承宣布政使司不管。丁一沒有騙他,沒有害他,履行了所有對他的諾言。在他起事之前,就再三警告過他:不要去當這類頭領;若是無奈當了,也不要稱王;若是要揭杆起事,便要撐到丁一派人去招安。丁一預言並擔心的事都發生了,而他也並沒有因為害怕被牽連而不去管黃蕭養。甚至在丁如玉起兵打他之前,還專門單獨去見過他,提出招安的事宜,是他當時心太大,嫌那官職太小不肯屈從。
黃蕭養從來沒有怨恨過丁一,若不是丁如玉駐兵番禺,胡山也不可能在他兵敗時,從萬軍叢中把他救出來,並且安排他潛逃出廣東,到長沙府去隱居。在他心中。丁一始終是那鐵肩擔道義的一哥。
只是直到今夜,他才知道自己錯了。才知道他的失敗,不是非戰之罪。更不是軍略不如人,也不是天欲亡彼。他跪在丁一腳邊,沉聲說道:“替天行道這四個字,阿養是在吹水,阿養做不到。”揭杆起義之後,打敗了官軍,好酒好肉。美女良駒,如何少得?那是一刻也沒有耽擱下來的,至於初始起事之時。所謂的官逼民反,早已拋之腦後,替天行道,也不過成了一句口號式的東西。成了一塊滿足自己私慾的遮羞布。徵召百姓去與官軍為戰的名義。
他本來從沒醒覺到這一點,起事造反也好,進士當官也好,在他心裡,自然是要教自己過得快活,要不折騰這些事做什麼?但當看著丁一的自律,當聽著劉鐵所說的丁一俸祿的支出,他竟發覺。丁一才是真真正正把百姓放到心裡,願意去把替天行道這四個字落到實處的人。以人為鏡。黃蕭養便知道了自己為什麼會失敗的根本,他失去了百姓的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