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帝一聽就急了,脫口道:“哪裡?朕手頭現時也緊得很!”話一出口,才醒覺起不對,若是要臉面的皇帝,許是就說上兩句百姓艱難,身為天子,節儉些也是應該的之類。但景帝要臉嗎?就劉阿斗、李後主,這種歸為臣虜的,也沒說去給人砍竹燒瀝吧?漢獻帝這倒黴人兒,也沒說發錢賄賂大臣吧?景帝就幹得出,所以他醒覺失言,卻緊接著就把住丁某人的手臂問道:“如晉何教於朕?”
丁一就被震撼到了,先前準備的許多說辭,壓根就沒有用上。原本想著怎麼也得說一下百姓困苦,天子以身作則,再罵罵士大夫的奢侈,表揚一下於謙的清廉,然後再旁敲側擊看看丁某人提起這茬,是有什麼東西可以來錢的。
誰知道景帝直接跳了許多丁一預計中的對白,直接就把臂相詢了。
這時節,不單內侍太監如興安之流也在一旁,而且寫起居注的還在邊上啊!就是他們的對話,是會被記錄的。
終究丁一還是敗了,景帝可以如此不要臉,丁某人實在做不來,只有想了想措辭,開口道:“興,百姓苦;亡,百姓苦……”這不是丁一要裝逼啊,那邊寫著起居注,要是錄著丁某人進宮來找皇帝合夥做生意充實內庫,傳將出去就是一個把柄。沒事就好,要是以後政客或其他人要搞丁一,說將起來,就是奸臣,教皇帝與民爭利!
皇帝不能與民爭利。基本就是太平年間,歷朝歷代的良相名臣噴皇帝的一項固定內容,丁一可不想自己成為佈景板陪皇帝被噴,以後不得不開個大的題頭來裝:“……設皇家鏢局,是為便民,是為與民生活,故之一啟始,鏢局路過某路,看著學舍殘舊,總會捐贈以修;看著路橋殘破。總會出銀出米交由當地官府去招募人手修補;便是兩京國子監,家貧而學優者,也可每月得到一筆由鏢局支付的獎學金……”其實就是沿途官府有打點,士林也有打點,招募民夫幫忙有給錢。各方各面都有分潤罷了,但丁一這麼說起來大義凜然。不怕翻看起居注的君臣對答的。
最後丁某人給定性了:“如今一切皆休。已非便民利民,乃是與民爭利!皇帝富有四海,何忍於斯?臣懇請聖上,廢此惡業,與民休息生養……”起居注依舊在記得,記著丁某人噴皇帝與民爭利。
景帝看著丁一眼角往記起居注那邊瞄了好幾次。算是明白了,丁某人是擺明了,要是起居注依舊在記,他就要接著噴;想聽真話。想弄銀子進內庫,那就得麻煩景帝自己,把這寫起居注的想辦子弄走才行。
“如晉所言是理,朕當思之。”景帝當場便這麼答道,然後衝興安使喚了個眼色,卻又對丁一說道,“御花園的花開得趣致,如晉陪朕前去一賞如何?”這就是要踢開寫起注居的,好好說話的節奏。
便丁一眼尖,瞄著那寫起居注的,端正小楷記下一句:上邀一賞花……
丁某人心頭打了個顫,這會不會以後被人見到,視為有基情啊?不,不能這麼幹!立時一副魏徵上身的腔調:“種花者不得賞,織綢者不得衣啊!水能載舟亦可覆舟……”景帝聽著臉色就不好看了,畢竟人家是皇帝,都知道丁某人在顧忌什麼了,叫他一起避開那寫起居注的就是了,怎麼噴上癮來了?
那寫起居注的,又錄下一行:一辭之,勸上寬待百姓……
丁一瞄完了,卻衝景帝使了個眼色,開口道:“這時節,多有暴雨,記得先前太皇太后召臣入宮,見得那邊宮殿似乎有損漏,不知是否已修補?皇帝卻莫掉以輕心,千里之堤……一屋不掃……”
景帝頓時噁心到不行了,真是看在錢份上,才忍著道:“噢?到底何處?來來,卿陪朕走走,也好聊聊如何教百姓休養生息……”說著便持著丁一手臂,幾乎是用拖的,把丁某人拖出殿去。
那寫起居注的寫了一句:上從之。然後自然就要跟出去,興安挪了挪嘴,便有個小內侍“不小心”踩著這寫起居注的長衫,裂帛之聲響起,總不能穿件破衣跟在皇帝身後吧?於是也只好作罷了。
“如晉太拘禮了,太祖年間,起居注都撤了幾回的。”景帝被丁一噴得一肚子氣,出得來就埋怨了幾句。的確朱元璋就建立起居注編制,定了秩正七品之後,又撤消過的,所以終明一代,有樣學樣,起居注並不見得完整。
可丁一卻不如此想,雖然他也清楚,千百年後除了一本《萬曆起居注》之外,其他的似乎都沒什麼傳世,但他又不是如於謙一樣,在意身後名;於一怕是怕現時的政敵以此為籍口要來搞他,至於千百年後,管他洪水滔天麼?
不過裝逼裝到這裡,丁一也知道該丟擲點實質性的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