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將軍所言,倒也實情。”張煌言先點頭認可,再扭頭看了看身邊一地的屍體,非常嚴肅的說道:
“張某職位雖比你低,但因為身兼軍備輸援土耳其的重任,手中權力,足可以先斬後奏,今日張某留你性命,等待大帥回返,你可知為何?”
“大人有話便說罷,田某知道自己犯了死罪,能在大帥手裡超生,全靠大人成全。”
“張某不殺將軍,其因有三,”張煌言再次起身,端坐在矮墩上面,剛才是心理攻勢,現在就是要代表法律來正式解讀了。
“其一,軍人的事情,由軍人自己解決。文官最好不要亂插手。此乃吾師水溪先生戴羲教誨。我大明之所以弊端叢生,就是以文官治御武將過多、過雜所致,國家法度,文臣自當要維護。但能由軍界內部處置的事情,文臣最好不要管得太多。不過總要有個度量,如何才能管而不繁,實在是頭等難題。”
“今日同樣如此,大帥如何處置田將軍,張某絕不插手。”
“其二,田將軍剛剛所言初衷,也是張某不殺你的原因。張某要讓將軍安心上路。否則非但將軍不服氣,就是整個詠歸軍、整個大明軍卒也都不會服氣。偏偏剛才田將軍只想見大帥,不想與張某言語,張某隻好等。”
“國家養兵,與國家養士不同,士人,究竟不用上戰場,四體不勤之人,從生養到死來,又有何妨?但軍卒不同,體不健,不能挽強弓。氣不壯,不能上陣仗。若要雄師百戰,就不能讓那些老人入伍。所以養兵千日,卻不能養兵一世。只是常備兵種,方才是國務之要。這麼說,將軍可認同?”
“唉,”田雄長嘆一聲,這道理說的越開,就越是傷心。但身為文官,卻能說出這番話語,老田也沒什麼可不滿的。索性聽張煌言繼續說下去……。
其實張煌言、堵胤錫這兩個人的身份地位都遠遠低於田雄,但在大明監軍舊制下,低品文官殺高品武將的先例,並不算新鮮。不過張煌言現在的原則很簡單,那就是在行政機構沒有完全替代軍管制之前,田雄無論如何都不能死在文官手中。是生是死,都必須由黃得功來決定。
同時,國家的弊端也確實很明顯,田雄的擔心,未嘗沒有道理。人家當打之年,國家當然要養,而且很多兵痞行徑,國家也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等到這些軍卒老去,對國家沒用了,國家不再依靠這些“年輕人”來拱衛的時候,殺,也就成為擺脫高昂成本的唯一選擇。
就好比一家商會,小學徒的工錢就是管吃管住,可等小學徒變成了老師傅,工薪、地位都對老闆產生了威脅,為了降低員工成本,開除,也就成為唯一的選擇。歷史上很多開國武將,都很難得到善終的原因之一,就在於他們老了,被他們一手帶出來的百戰英豪,也都老得舉不起刀槍了,於是咔嚓一聲,一了百了。
這麼做當然太過卑鄙。可有時候,國家政治中的陰暗面,比這些還要卑鄙。
那麼,如何才能讓國家政治在達到富國強民的目標同時,不再如此齷齪、卑鄙、可憎呢?
這就是黃宗羲、張煌言、堵胤錫、劉惟敬、劉夢雲為首的新儒家主義者,所擔負起來的歷史重任。
他們不約而同的提出了“士、農、工、商,皆為國本”的理念,大力縮減全社會各階層之間的差距。社會地位並不是以金錢衡量的,但人們拋開了金錢,道德又無從談起。所以士人、商人地位的高高在上,並非什麼天方夜譚。關鍵在於農、工階層的地位問題。
士人掌握了道德、文化、政治上的資源,商人則集中了經濟資源。那麼作為最廣大人口基數的工人、農民,如何才能切實提高他們的地位呢?
說起來很難,做起來很簡單。技術。
算盤、刺繡、鍛造、釀酒、製糖、造紙、以及農產品的再加工,這些都是技術。包括像田雄這樣的弓箭手,只要你可以百步穿楊,就都是技術人員。而中國勞動人民的偉大就在於,世界上沒有任何技術,能在中國人面前永遠保密。
全才科舉、分科取才,以國家徵選吏員為表象,逐漸形成一個系統性工程:
透過門類多樣的技術來遴選人才,這些人才既可以當然成為國家公務人員的備選庫,也可以憑藉“高中丙榜”這樣的人文概念,切實提高其社會地位。
而當國家以政府權威普遍施行丙榜考試體系,並據此建立技術普及教育制度、釐定教材、劃分學院級別之後,自下而上的科技研發基礎,也就相應出現。
丙榜人員是各類技術的佼佼者,這些人既不屬於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