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氏許久見未見沈計,竟是愣了一愣,眼前瘦條條的總角少年甚是眼生,渾沒記憶中的模樣,似是春日瘋抽的一根枝條,經雨之後一夜垂條。她絞了手帕,上前想將沈計攬進懷裡。
沈計心中提防,她一近身,便連退幾步,拿一對清靈的眼睛看著齊氏,揖禮道:“阿孃,兒子已非幼童,不好如此親近。”
齊氏撲個空,很有幾分委屈,道:“你便是成年娶妻,做得高官,也是我兒子。還不叫母子親近的?”
沈計不理,問道:“阿孃是走路來還是僱車來?”
齊氏答道:“我是走路來的,這般近,坐車費銀錢。”
沈計皺眉,想了想道:“阿孃歇息片刻與嫂嫂說話,家去時我送阿孃,阿兄說年前年後市街多歹人。”
齊氏只當沈計體貼,拉過籃子喚阿娣裝盤:“小郎嚐嚐阿孃做的糕點,你溫書肚中餓了,也可以墊巴墊巴。”
沈計揖禮道:“阿孃心意,沈計不肯收受,家中這些人,又有阿兄又有嫂嫂,還有阿公和施大哥,哪能私下一人獨食?”
直說得齊氏拿著米糕僵立在那,半晌才扯出一個笑意:“是阿孃說錯了話,小郎讀書認字,到底與別個不同。”
何棲在旁不得不出聲道:“婆母稍坐,我在家包著角粽,也有嵌棗、摻黑紅豆子的,婆母家去時帶幾個回去。”
齊氏假意推辭了幾句,還道:“媳婦去忙,我又不是尋常親戚,不用特特相陪。”讓沈計去寫字,出來立在廊下看何棲包粽子,細聲細氣地把何棲的手藝誇了又誇。
何棲一時摸不準她的脈,只是笑著應和,多餘的一句不問一句不說。齊氏也不以為意,守了一邊坐下,又誇院中花木。
沈計回去寫了半頁書,看看日頭,又踱出來,一本正經地衝齊氏道:“阿孃,日近晌午,兒子早些送你回去,免得李家擔心讓人來接,兩家錯身白跑一趟。”
齊氏再厚的臉皮也如火燙,笑容怎麼也掛不住。
何棲呆了呆,不著痕跡看了眼沈計,笑道:“實是我的過錯,留婆母說了半日的話,竟忘了李家掛心。年前年後桃溪生了好些事,現在下提起都讓人腦後生涼。還是小郎貼心,想得周全。”又連喚阿娣裝了三串的角粽給齊氏。
何棲圓了場,齊氏勉強找著了臺階,臉上好過一些,接了籃子綴在沈計身後。沈計對何棲道:“嫂嫂午飯不必等我,與阿公先吃,我送了阿孃就歸來。”
何棲送他們出門,照例叮囑路上小心。
沈計送了齊氏出了一箭之地,停下腳步,忽道:“阿孃以後能少來家中嗎?”
齊氏幾乎疑自己聽錯,笑問:“小郎說什麼?”
沈計重複 :“阿孃以後能少來家中嗎?”他回身,仍舊稚氣的臉上卻是凝重正經,“我以前只道沒了阿孃,我與阿兄會活不下去,然而,沒了阿孃,我與阿兄反而過得更好。”
齊氏張了張唇,喉嚨乾澀,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沈計又道:“阿孃本就不要我和阿兄,少來不是更合阿孃的心意?”
齊氏立在街集一角,如紙般蒼白薄脆,拿手一捻,便成齏粉。
第九十一章
晚間沈拓應卯回來; 得知齊氏上門; 問道:“她來為著什麼?”
何棲為他剝了一個豆粽; 也有點不解:“略坐了坐; 便家去了。”
沈拓又關心問:“可有說不中聽的言話?”
何棲笑著搖頭:“好聲好氣的,不曾說些什麼; 近晌午,小郎才送婆母迴轉。”
沈計剝了一個白粽; 聞著夾雜著箬葉的米香; 舀了一勺滿滿的花滷澆在尖角上,雪白角粽襯著紅色的花滷; 白的越白; 紅的越白,不曾入口,舌尖就嚐到了甜味。沈計吃得一臉陶醉,又另分出一分心神聽沈拓與何棲說話。聽何棲為他遮掩; 再無一絲擔憂。
卻不知何棲心裡總有一分隱憂。憂他早慧; 剛過垂髫就把生母后路將死;憐他稚齡坎坷,父喪母嫁,不知聽了多少的蜚短流長;恐他移了心性,只見燈下影無視滿室光明。
到底還小呢; 齊氏又實讓人生不出憐惜之情來。何棲翻身靠進沈拓懷裡; 沈拓睡得朦朧; 將她攏進懷裡,含糊道:“阿圓快睡。”
何棲低應一聲; 明日還有許多事呢。
年味淡得如一絲輕煙,輕輕一吹便消散無蹤。天氣日暖,溪岸桃樹新透花苞,柳樹綠枝低垂,幾隻野鴨遊過水面,臨水臺階上,哪戶人家的小娘子一身斬新的春裝,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