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芥,即便蘇家繁華鼎盛之時她亦年紀尚小無從體會,也許在她的記憶裡冰天雪地,飢貧交迫比得過華屋廣廈,瓊漿珍饈來得深刻。可這樣的女子,他卻絲毫不在她身上感受到一絲戾氣,亦或者怨天尤人的哀氣。
太子心生憐憫,忍不住多加詢問:“蘇姑娘……你家中可還有其他人?”
丹毓忽然起身道:“天色已晚,此處山上有茅屋,我們先行上山歇腳吧!”
蘇青禾對於往事不願提起,更不願對外人提起家世,眼見丹毓打斷他們的談話,便含糊應道:“殿下,此處不安全,我們還是先隨著門主上山歇息吧!”
太子只能作罷。
山上的茅草屋是丹毓與太子白日裡發現的,當時蘇青禾傷勢過重,不便移動,他們便在山腳下生了火把,等她醒來了才上山。這一處茅草屋乃是獵戶所建,想來深山老林行跡罕至,此處已經許久無人居住了,室內結滿蜘蛛網,滿地灰塵,傢俱擺設亦簡陋不堪。
丹毓掃了一眼,自在門邊尋了一處座椅,彈指一揮,掃落其灰塵對兩人道:“本座今夜清修,便在門邊守著,你們可安然入睡。”
太子環顧四周,見壁角仍是有一張狹小的板床,上頭鋪著茅草,覆蓋一層破舊的涼蓆,他對蘇青禾道:“蘇姑娘傷勢未愈,便入榻而睡,我與丹毓守在門口即可。”
他上前檢查床板,手一按,那茅草地下竟鑽出一條蛇,驚得他後退。他無奈對蘇青禾道:“恐怕這床板也不是這般輕易能睡的,蘇姑娘請等等,容本宮稍作處理!”
太子雖為太子,可自小受儒學禮儀薰陶,君子言行深刻於心,即便在宮中對著百官大臣也謙和有禮,何況出門在外,面對傷者便沒有這麼多尊卑講究。
他尋了一條樹枝給蘇青禾清掃床板,蘇青禾上前按住他的手:“殿下,你不必做這些!”
她走到房門口,取下他們上山之時攜帶的火把,往床下虛探幾下,頓時又躥出一條蛇,其他飛蟲亦逃走了,等再也沒有別的東西逃出來,蘇青禾才找來乾淨的茅草重新鋪上,又清掃涼蓆上的灰,這張床才勉強能睡。
她請太子上榻,太子道:“姑娘傷勢未好,這床板又是你清理的,你入榻即可,本宮自隨門主清修。”
蘇青禾忙活了一陣,那傷口鈍痛,也無力與他推脫,便乖巧上塌了。
太子見她毫不介意骯髒的床板,微有些吃驚,在他的印象裡,京中少女無一不嬌生慣養,即便明理如金城,也萬萬受不了這汙濁之地,他對蘇青禾刮目相看的同時心生憐憫,到底要經歷一番怎麼的波折才使得眼前的少女如此堅忍頑強?
太子笑道:“蘇姑娘莫非不怕蟲蛇,你似乎是極有法子對付它們?”
蘇青禾道:“九歲隨姐姐出走,只見過更差的,已然習慣。”
“蘇姑娘毫無畏懼之物?”
“畏懼?”蘇青禾悠然睜眼,因為疲乏困頓她已萌生睡意,可仍舊努力想著,忽然對太子狡黠一笑,“死亡算麼?對我而言,沒有什麼比活著更好,只要活著,便無任何事情不可忍!”
太子訝然。
丹毓亦轉眼望著蘇青禾,眼底有深沉的色彩。
蘇青禾不作理會,側身入榻而睡,闔上眼簾之時也隱去了悲傷。也許外人理解她為毫無氣節,可若連生死都需仔細計算,步步為營,她又哪裡還有資本談氣節?
幼年她目睹蘇家破人亡,曾經相依相伴,生龍活虎的親人朝夕之間全部隕歿,那一層保護她的銅牆鐵壁如齏粉般粉碎,甚至攜帶她與姐姐出走的乳孃也輕易而死,姐姐更是在她措不及防之時悄然辭世,她極明白生命的可貴,對她而言,活著總比什麼都重要。她必須活著,為蘇家為姐姐,為她自己也要活著!
太子心底閃過觸動,一時沉默無言。
論天下貧者萬眾,毅者亦不計其數,可他仍被蘇青禾所感動,或許源於她的單純,或許源於她的狡黠一笑?她身上有令他刮目相看的品質,也令他心生憐憫,這是他從日益驕縱的郭雲瀾身上所無法體會的。
當年郭雲瀾落水昏迷了三天三夜,醒來得知自己元氣大傷,武功盡失,怒得摔壞破盞。
他在她榻前關懷備至幾日幾夜不能眠,她卻只把心託于丹毓,對他視為不見。
他因郭雲瀾的率真而仰慕她,卻也因她的率真而傷情,如今的郭雲瀾已無當年的美好,他對她唯有多年的不捨與眷戀而不忍心鬆手罷了。
太子眼見月光灑入,照亮蘇青禾的半邊身影,她在夢中輕輕發抖,很讓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