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搭在脈間,目光仍凝視著那張如在沉睡的俏臉,望她氣色。
脈象沉滑,似是平穩,實則虛實不定,印堂間隱隱有一抹暗色,與那御醫所言果然全無二致,果然是外毒侵體之相。
他眉間重又蹙了蹙,收回搭在脈上的手,索性將那衾被揭了開來。
高曖此刻是一身素白的中衣,幾縷青絲散在肩頭,明犖淡然,瞧著竟與她面色渾然相合。
徐少卿定定神,伸手輕輕扯開她領口,仔細瞧那頸間,但見白淨細膩,並沒什麼異狀。
他沉著眼,繼續拈著領口向邊上扯,漸漸露出那骨纖形削的肩頭,美人骨上一朵指蓋大小的山茶花文繡綴在那裡,嫣然而嬌,煞是可愛。
記得當初從陽苴城返回的路上,他還曾以這個為由頭逗她,實則並沒什麼別的念頭,如今不想竟真的見到了。
他不覺喉間有些發乾,但念著情勢緊急,急忙收攝心神,卻忽然見她一雙秀眉不知何時竟凝了起來,像是身上苦楚難耐,又像是昏迷中仍覺他此舉不妥,下意識的暗暗抗拒。
徐少卿挑唇笑了笑,沒去管她,屏氣凝神,檢視她肩頭,卻也沒什麼蹊蹺的地方。
他越來越是奇怪,索性將她周身要穴之處都細細查探了一遍,結果仍是不見任何異樣之處。
如此看來,這毒並非外傷所致,難道竟是……
一念及此,不由心驚,沉吟片刻,幫她整了衣衫,伸手拉過衾被蓋好,卻沒起身,自顧自的坐在榻邊發愣,心頭又開始煩亂不堪,揪著那曳撒的下襬團在手裡,揉得浸溼。
此時日頭漸斜,天光慢慢開始泛黃。
殿內似是暗了不少,但還沒到掌燈的時候。
薄暮初晦,半昏半明,被那粉黃的紗帳一襯,依稀望著竟有些曖昧之意。
徐少卿瞧著那張雖在病中,但卻同樣嬌美難言的臉,心頭微動,驀地裡生出一股憧憬,但隨即又按下了。
她在庵堂裡冷冷清清,孤寂了十幾年,若然這次真的走了,臨了便也仍是個冷冷清清。
他臉上有些沉,慢慢伸過手去,想撫一撫她額前的碎髮。
就在指尖將要碰觸的那一刻,外面卻忽然腳步聲起,馮正的聲音隨即高叫道:“且慢,你等稍候,待咱家去稟報督主大人。”
徐少卿抿唇一嘆,又替她攏了攏被子,返身越後窗而出,仍走原路,眨眼間便返回了偏殿。
外頭斷斷的傳來叩門聲,他整一整衣袍,端坐在圈椅中,應了聲:“進來。”
馮正推門而入,捧著茶近前奉上:“兒子不恭,攪擾乾爹。外頭御藥局的人來了,乾爹看……”
“叫他們進去吧,回頭若須用藥,你也盯著些,莫出了什麼岔子。”他吩咐著,接過來喝了一口。
“是。”
馮正答應著,跟著又湊近些,低聲道:“乾爹,方才有番役來報,兒子替收了,專等乾爹來拆看。”
言罷,便從袖管中摸出一封信箋,恭恭敬敬地放在案上,便返身退了出去。
徐少卿拿起那箋子瞧了瞧,上頭沒封火漆,不像是什麼要緊文書,於是隨手撕開,取信只瞧了兩眼,臉色便是一凜,不待看完,身子便猛地從椅中站起,大步朝門口走去。
……
入夜。
月上梢頭,天地間終於有了一絲涼意。
徐少卿換了套青色行衣,頭束網巾,站在巷子裡,眼望著對面那座破舊不堪,但卻不斷有車馬駐足,人流出入的門樓默然不語。
雖說早已淨了街,可有些地方總是閒不住的。
靜觀片刻,便領著那名同樣作便裝打扮的東廠檔頭出了巷子,一路穿街而過,徑至那門樓下。
甫一進門,眼前便豁然開朗,但見那廳堂之內屋宇壯闊,樓上樓下食客盈門,喧鬧不已。
他不由勾唇笑笑,大夏禮制森嚴,京師民家商家一律不準外飾奢華,這裡卻“深解其意”,另闢蹊徑,外頭依足了規矩,半點也不起眼,裡面卻是極盡奢華之能事,竟連宮中的尋常殿宇似也頗有不如,所謂京師最好的酒肆果然名不虛傳。
一名跑堂的店伴見他們進來,忙迎上前來,面帶歉意的堆笑道:“呦,二位爺來的真是不巧,今兒個生意太旺,樓上雅間都坐滿了,二位瞧著是不是就樓下廳裡……”
他話未說完,便見其中一人斜睨著自己發笑,跟著輕輕掀起衣角,露出半片象牙腰牌。
“把招子放亮點兒,留著擤鼻涕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