牽涉到的是他的未來、他和家人的關係。她不能——她根本無權去造成這樣的影響。從來沒有真的給過他什麼的自己,怎麼能……怎麼能在讓他做出這樣的犧牲?這樣是不對的!
她不希望這樣。她和玄麟之間,難道真的只能是一個永遠傾斜的天平?付出和回報的雙方,真的註定無法成為對等的兩個端點?
遲到的颱風季節。前一天還是陽光普照的好天氣,才不過二十個小時,狂風忽起,夾帶驚人的豪雨,降臨臺北城市。
“耶?表哥,你在啊?”走下樓梯,他驚訝的看見站在窗前,不耐的瞪著戶外放肆暴雨的表格。“我以為你到醫院去看姑姑了。”
“沒辦法,這種餘糧。”話雖如此,剛成為大學新鮮人的樂離確沒有半點認命的樣子,緊繃得臉部肌肉、陰鬱的表情,在在表明了他寧可冒著大雨出門,也不願意被老天困在這個屋子裡。
到廚房繞了一圈,回到客廳。手上已經夾著一根菸的高大身影依然宛如困在獸欄中的猛虎,在落地窗前往返踱步不停。
“自己開車去醫院好不好?幹嗎龜在這裡等雨停?”喝著罐裝可樂,他癱倒在真皮沙發上,閒閒的問。
“雨天危險,姐不準。”簡單的七個字,解答了一切。
他撇撇嘴,安靜下來。
樂家大小姐的命令,當然不可以違背。
接下來幾分鐘裡,沒有人開口,只有窗外崩落的雨聲譁然。
“你想念美術系?”
他楞住。“你怎麼知道?”
“姐說的。”
“姐怎麼知道?”他皺起眉頭。
表哥挑挑眉,似乎認為他應該知道答案。
“該死,我那個多事的導仔。”他煩躁的抓抓白金色短髮,無奈的嘆氣。
“舅舅不會高興的。”大學選了公關係就讀的樂離伸指敲敲煙尾,任由灰燼落到昂貴的袁木地板上。煙霧嫋嫋,模糊了嚴峻的表情,然而低沉的聲音裡的警告意味卻明顯不容人忽視。
“誰管那死老頭高不高興?”他逞強的說,背脊卻忍不住滑過一股寒意,表哥在家裡向來不管事,最多不過幾句淡淡的勸解,聽不聽在他,從來沒有過這樣明白的警示。“姐姐說了什麼嗎?”
站在窗前的年輕男子搖搖頭,又吸了一口煙,專頭看向玻璃上奔流的雨水,沒有在開口說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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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陣子,玄麟身上的傷越來越多,原來只是偶爾爆發的家庭衝突似乎有越演越烈的跡象。最嚴重的一次,他甚至是整隻右臂包著石膏出現在她的面前。
“別緊張,若衣。”就算強不住淚水追問,得到的也不過是這樣輕描淡寫的答案。“這石膏是假的。我故意要醫生弄的誇張一點,嚇嚇那老頭,其實根本沒這麼嚴重。”他撇撇嘴。“媽的,誰叫他老愛威脅說要把我的手打斷?”
石膏是不是假的,她不知道。更有可能是為了讓她安心編出來的謊言;但是就算遲鈍如她也明白,這次衝突的起因,絕對和他先前的“決定”脫不了關係。
“玄麟,”一邊幫他換下臉頰上的繃帶,一邊小心翼翼的提問:“你和你爸爸……是不是因為選科系的是不愉快?”
她抬了一下,然後若無其事的微笑。“才不是咧!他那關心我讀什麼?反正重要的是仲麒,我這個不孝的小兒子大學念什麼,對他們而言,根本無所謂。他只是不喜歡這種金色而已。”他比比頭上的白金色短髮,輕佻的嘆口氣。“沒有品位的老頭。我看明天我去換個顏色好了,看看他會不會高興一點。”
“不……不要……”
“啊?不要?你喜歡這個顏色嗎?”他眨眨眼睛,故意說:“好吧,那就別理那個死老頭了。我心愛的若衣意見當然是第一優先。”
他越故作輕鬆,她越無法抑制自己眼淚奪眶溢位。“不、不要哄我了,玄麟,是不是因為你要去唸美術系的關係,所以才被打成這樣?”
他臉色一變,卻還是固執的維持同樣的笑容。“就跟你說不是了。”
她搖頭,無法停止不斷湧出的淚水。
為什麼變成這樣?她為什麼會害玄麟到這種地步?她太遲鈍了,沒有察覺到兩個人的家庭背景完全不同,看似天之驕子的他,是沒有選擇自己未來的自由的。
她太軟弱,只懂得依賴別人保護,才會讓玄麟放心不下,連出了問題都不能找他商量、連自己玄個大學都覺得有義務將她也列為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