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無論打過多少次,流過多少血,受過多少傷痛,他始終沒有清醒,她也始終不得救贖。或許,透過折磨肉體來尋求精神的解脫,本身就是一種謬誤。
年華捧著木匣,對夔奴道:“大叔,今天我不想打。”
“唔。”夔奴應了一聲,也在河邊坐下,沒有動手的意思。
相交久了,夔奴來找年華,也不是全為求打,有時候兩人一起海飲醇酒,有時候無言地安靜對坐。
夔奴的話很少,年華的話也不多,兩人只是靜靜地坐著,聽河水潺潺流過,既不歡悅,也不難受。
年華抬手,將木匣中風乾的荼蘼花傾倒入孔雀河中。
乾花浮在河面上,隨著流水漸漸飄遠……
夔奴望著流水帶走落花,問道:“這是什麼花?我從不曾見過。”
年華道:“荼蘼花。只開在中土,西荒沒有。”
“唔,花的名字很奇怪。”夔奴應了一聲,不再言語。
年華傾盡木匣中最後一瓣乾花,語氣有些傷感,不知是在對夔奴說,還是在自語,“其實,荼蘼這種花還有一層意思。它意寓著年華老去,時光一去不復返。呵呵,時光不能倒流,沒有人可以回到從前,那些快樂的,痛苦的,真實的,虛假的過往,都是鏡花水月,都是夢幻泡影。如果一直陷在回憶的幻覺中,如墮迷宮,不得出路,就會失掉眼前的真實,錯上加錯,苦上添苦……”
夔奴神色驟變,他突然抬頭望向天空,喃喃自語:“時光不能倒流,過往的一切,都是鏡花水月,都是夢幻泡影……如墮迷宮,不得出路……錯上加錯,苦上添苦……”
年華見慣了夔奴的癲狂無常,沒有理會他。
“啪!”年華合上木匣時,夔奴突然站起身,抬腳離開,口中仍是喃喃:“鏡花水月,夢幻泡影……錯上加錯,苦上添苦……”
年華沒有阻攔,任他自去。她耳聽夔奴的腳步聲漸漸遠去,直至只剩大漠裡的風聲。也許,要讓一個人從迷夢中清醒,不是用拳頭擊中身體,而是用話語擊中心靈。
夔奴離開後,年華抱膝望著孔雀河,仍淪陷在自己的迷夢裡。
不知過了多久,當天邊的霞光由金紅色變成血紅色時,年華的身後又傳來了腳步聲。年華有些無奈,“大叔,你怎麼又來了?我說了今天不想打了。”
身後沒有聲音,但腳步聲沒有停止。
年華覺得不對勁,轉過頭去:“大叔?”
夕陽下,荒漠中,孔雀河畔,一襲白衣迎風翩飛,銀髮重瞳的俊美男子向年華緩緩走來。
年華吃驚,站起身來:“風白?怎麼是你?你怎麼來西州了?”
觀星樓之變後,年華忤逆寧湛,夜縱雲風白,放他回了北宇幽都。那一夜,玉京一別,如今已是兩載星霜。兩年不見,雲風白仍舊風姿清雋,只是似乎清瘦了一些。他深深地望著年華,笑容有些悲傷:“我怎麼來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來了……”
在北宇幽都中,知道她在西州,他總是不由自主地眺望西方,心中彷彿有一根絲線懸著,不肯錯漏了西州的任何訊息。因為她曾拒絕了他,他強忍著來西州的念頭,強忍著見她的慾望。他想斬斷這無望的痴念和愛慾,可是花了兩年的時間,他還是做不到。他想念她,他愛她,最後他終於還是被那根名為“思念”的絲線牽來了西州。
年華問道:“你的傷,好了嗎?”
觀星樓上,雷雨之中,那當胸穿透的一劍,始終是她心中最深的歉疚。
雲風白笑了笑:“已經沒事了。”
不知為何,看見雲風白的那一刻,年華就感到安心,寧靜,溫暖。她貪戀他的氣息,可是仍然拒他千里:“你沒事,我就放心了。西州很亂,你還是回北宇幽都更好。”
雲風白望著年華,兩年不見,她似乎高挑了一些,也更加成熟,美麗。沒有改變的,是那一雙漆黑清澈的眼眸,如同夜空中最明亮的星辰,溫潤而堅定。
“不,我既然來了,就不會離開。年華,你在哪裡,我就在哪裡。”
年華苦笑,“你這是何苦?你明明知道,你要的,我給不了你。兩年的時間,我以為足夠讓你醒悟了。”
“這兩年裡,我也試著讓自己醒悟,可是不行,我無法做到。”
“風白,你不要這樣……”
雲風白望著年華,心中悲傷。她始終只愛著寧湛,對他沒有哪怕一丁點的愛戀。可他,卻如同中了蠱,著了魔,陷入相思,不可自拔。明知不得而求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