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的春末夏初。他們來到山腳下,儲備力量,蓄勢待發。不料她剛爬了十分鐘不到就大聲疾呼。停止,停止。她癱坐在石塊上,粗重地喘氣。
那一刻,他才發覺,她是真的老了。跟他年輕的充滿活力的身軀相形見絀。
夜晚。他讓她和他一起打遊戲,她打著打著便輸掉了或是睡著了。
他看著她睡著的臉,瞬時間覺得陌生起來,彷彿剛剛邂逅時的陌生。
她不喜歡狗,看到他養的大型獵犬會大喊大叫會過敏會閃躲得遠遠的……而後她一系列與他背道而馳的喜好終於讓他感覺厭倦。
他難以接受他們之間的如此的不諧調。他試圖去挽救與她的愛情,但越來越覺得那是絕對的徒勞。他想改變他們彼此,但他難以讓他們改變彼此。
愛情的力量太渺小,意志又太薄弱。
檸子發現了他的無奈與痛苦,並且理解他。
他不再如從前那般陽光樂天幽默。整日鬱鬱寡歡,並且開始抽菸。抽得很兇。
母親厭惡別人抽菸,聞到這令人窒息的氣味,她會劇烈地咳嗽,如同胸腔裂碎般疼痛。這個時候,他會走出臥室,來至客廳。
他一次又一次地看到在客廳裡默默抽菸的檸子,以及她吐出淡藍色菸圈時的絕美姿勢。他看著檸子,瞬時間木訥地立在那裡。
出門工作前,他會坐在床上等待她。她需要在面部苦下功夫。用價格昂貴的LANCOME精華露和粉餅塗抹臉部,卻怎麼也塗不均勻,難以遮蓋住眼角深深的魚尾紋。她的臉,猶如一口被廢棄的河塘。乾涸龜裂,水份全無,失去生機。只遺留下一道道乾燥深刻的歲月痕跡。
初見心中的你
他看著她的臉,一張被歲月侵蝕的臉,已沒有時間和機會再回返青春。他閉上雙目,心中充滿難以名狀的苦澀。
走過客廳出門上班時,他看見檸子正搖頭晃腦地聽著席琳。狄翁或者恩雅或者蒂朵的歌。雙頰緋紅,眼神乾淨明亮。年輕的臉龐,散發著誘人的氣息。彷彿一隻剛出世不久的小梅花鹿。姿態天真活躍,氣味清新自然。擁有燦爛無心的笑容和惹人憐愛的動作。
他搖搖頭,又搖搖頭。堅毅地轉過頭去。
他再搖搖頭,試圖擺脫這張稚氣未除不諳世事的臉。可是,它陪伴了他一整天,直至他再見到她時,它才消失。
他開始變得不能理解自己,開始變得不能理解任何人。這是他的無奈和痛苦。
這種痛苦容易讓人沉淪和著迷,並且難以治癒。
檸子從始至終都在觀察著他。她不能忘卻與他的首次見面。他靜靜地站在那裡,嘴角揚起誘人的弧度。
他說,你好,檸檸。
她看著他,彷彿看到初中時暗戀過的那個高大英俊的男生。可母親卻說,他是我的愛人。你將來的父親。她聽著她說的話,呆在原地,瞬時無語。
但,她從未把他當作一個父親。她從不叫他爸爸,也沒有其他稱呼。平時偶爾會交談,但並不熱烈。她在暗中注意他:看他的微笑,看他年輕的唇部,看他漆黑潔淨的短髮,看他剃完須後的稜角臉龐……他的一切,被她細緻入微地觀察到心裡。他們去上班時,她觀察他們臥室裡的關於他的一切:他的潔白襯衣,他的運動鞋,他的太陽鏡,他的CD,他的棉質襯衣……她把它們捧在手心,嗅聞它們,讓自己沉淪。他的寵物喜歡她。一隻叫VIC的獵犬。檸子把它喂得飽飽的,胖胖的,並且經常帶著它去郊外玩耍。它喜歡她,高興時會伸出長長的紅舌頭來回舔她的臉。柔軟滑膩的感覺。檸子喜歡這種感覺。
讓我們安靜地接吻
和他獨處時,檸子會無所適從,會設計一個幻覺讓自己去相信和沉淪。她一遍遍地告誡自己,他不是她的父親。她的父親在離我千里之外的南方城市裡。他是個和她沒有任何關係的人,抑或是和她有密切關係的人。他們可以互憎或者相愛,可以守護或者離散。唯獨不能互不相干,各自存在。檸子也是個矛盾的人。
是在哪一個夜晚,她坐在客廳裡看DVD。沒有開燈。她看到他從臥室裡走出來。在黑暗中,他為自己點燃一隻煙。狠狠地抽著,也許是忍耐太久。
她不由自主地走過去。走至他的身旁,正視他的眼睛。他迴避著,迴避著他們的愛情。他說,檸檸,別這樣。不要這樣。
別這樣。不要這樣。
人們總愛拒絕在心中早已接受的東西。
他們的接吻如溪水般。安靜,綿長,富有情調和韻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