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科一別,距離今天東南亞相見,足有兩月。許謙益仍然是清瘦書生的模樣,風度翩翩,他連半個警衛都沒帶,孤身一人走進船塢,褚蓮見到他時,憔悴的臉上終於露出喜色:許大哥!
阿季……他溫溫笑著,伸手抱她。
穆成站在那裡,負手而立,許謙益很快將目光掃向他,他微微點頭示意,許謙益也頷首:好久不見,阿成……
嗯。穆成笑了笑:很久不見。
許謙益拉褚蓮坐下,有些責怪的意思:阿季,我聽外面那群嘍囉講,你剛剛是要輕生?阿季,凡有困難,都要跟我說,你是世家的妹妹,五大世家的先生們都是你的兄長——他吸了一口氣,語速有點快:……你如果有什麼事,叫我怎麼跟梓棠交代?
褚蓮問道:大哥知道梓棠在哪兒?
許謙益突然噤聲,眼中神色頓轉複雜。他好似在刻意避開她的目光。
褚蓮嘆了口氣:許大哥,阿季這條命,關係著梓棠生死,穆先生當年信誓旦旦說在乎阿季時,阿季就在心裡發誓,這一生,都要陪在穆先生身邊,這一輩子,都不會叫梓棠不快樂……她垂下頭,臉上泛起兩朵紅雲,有些拘禮,又有些緊張,她的手覆上了小腹:更何況……梓棠那麼喜歡孩子……阿季怎麼會想不開自尋短見?我拼死,拼死也要保護穆先生的孩子!
她的身上,似乎在這一瞬籠罩著母性的光輝,那是一種說不出的、淡淡的、溫暖的氣韻,陽光微暖,正好貼著她的頭髮,在她身上打出一種薄薄的薰光。
她此時此刻,美的叫人側目。
穆楓的孩子,連著她的骨肉,在她身體裡,一天一天孕育、成長。
許謙益整張側臉也被船塢裡滲漏進來的陽光打磨的格外細膩,他臉上泛著難掩的、極少見的喜悅:阿季……你,你有寶寶啦?
她點點頭,目光緩緩掠下,就像新婚的少婦似的害羞。穆成站在一邊,聽見許謙益說出這一句話,猛地抬頭,他的目光落在褚蓮身上,目中極淺的色澤瞬間柔化,淡淡的欣喜在眼底暈開……原本是緊繃的一張臉,在刻意造出的人皮面具下,欣欣然露出一抹淺淡的笑。
阿成,褚蓮輕輕把目光轉向穆成,妍妍會有個弟弟或者妹妹了……
那……很好,穆成靦腆地笑,滿心的歡喜,用言語表達出來時卻顯得匱乏,穆先生知道了,一定會很高興……
聽他提起穆楓,褚蓮眼底星光一樣燃起的欣喜忽然地蔫下去,轉瞬被一層淡淡的哀愁裹覆。知道她又有寶寶了,穆楓當然會高興的,他一向很喜歡小孩子,雖然表面上嚴肅,煩躁時又愛欺負妍妍,但他對寶貝女兒不經意間透露出來的慈父關愛像世上每一個年輕父親那樣,是極真、極深的。
她還記得當年懷著妍妍時,穆楓初為人父慌張喜悅的樣子。那年他才二十五歲,她給了他人生中最豐厚的禮物。當時張家往事細節浮出水面,他們的婚姻遭遇了一次大危機,她冷冷待他,不理他,連笑都鮮少有。穆楓卻像狗皮膏藥一樣四處黏她,她最生氣時,三藩華人世界高高在上的穆先生靜靜陪在她身邊,兩廂沉默,他只低頭,耳朵貼著她的肚皮,很輕聲地說道:阿季,謝謝你……她後來問他,這個孩子是不是你期待的?穆楓深深看她一眼,捉起她的手輕吻,啞著嗓子道:阿季,如果你以後都不理我了,這會是我此生唯一一個孩子——我愛她,就像愛你一樣。
他說,無謂要去分清他到底更愛那個孩子,還是更愛她,因為,他對妍妍的愛,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妍妍是她的女兒。
穆楓看她的眼神,跟她說過的話,每一個細節都透著甜蜜和溫暖。三藩華人區高座上鐵骨錚錚的穆先生,也會有柔腸的一面,但僅僅只是對她。
可是現下,她懷孕的喜悅卻無人分享,穆楓,不知身在何處。
世事無常。
他掌握著遊戲規則,就必須為維護規則而付出代價。既然穆楓在三藩王國裡扮演著諸神的角色,那他必須扛起諸神的責任。渡人,於無量佛,是渡己。是厄難渡苦的大慈悲。
許謙益心情很好,隨手摘下腕上一串佛珠,遞給她:阿季,給孩子的……東南亞是小乘佛教聖地,——我求來的。
常懷慈悲心。他們屠戮征伐,這一生的罪孽,是還不清了。但心自清明,水自流,於無聲處看明鏡臺,手握屠刀,心懷大慈悲。有時候,殺戮也可以是為了救人,渡苦,般若眾生。
希望他是個慈悲的孩子,應該會是個兒子,像梓棠。許謙益笑著說道。
褚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