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他去書房,足足問了一盞茶的話,直問得卓太醫快失笑了才放人走,並封了一份厚厚的診金。這晚顧廷燁沒去外書房議事,早早洗漱後便上榻,他的言辭素以鋒利見長,攻擊爭吵是把好手,卻不擅勸撫,此刻也不知說什麼好,只緊緊擁著明蘭。溫熱的男性氣息濡溼得噴在頸後,背後貼著他厚實的胸膛,一隻大手無意識的覆在自己的小腹上,雖二人間默默無語,明蘭卻能感受他心中的喜悅。這樣安詳美好的氣氛中,明蘭睡意漸濃,半睡半醒間卻聽背後一聲輕嘆,似有濃濃化不開的情緒,她心中大奇,扭轉身子面對著他:“做什麼嘆氣呀。”夜深漏重,屋中靜默如水,過了半響,顧廷燁才低低道:“忽想起了昌哥兒。”昏暗中,明蘭陡然睜開雙眼,快入睡的腦袋急速清醒,天知道這個話題她已經好奇了多久,偏顧廷燁始終諱莫如深,她也只好忍著不談,沒想今晚他自己說了。“…蓉姐兒這孩子,到我身邊也許多日子了,她雖從不提及,但我曉得她心裡也是惦記的。說起來,昌哥兒母子如今怎樣了?”她柔聲輕問,心裡貓爪撓似的。又是一陣漫長的沉默,顧廷燁微微躺平了身子,才道:“衣食不愁,在莊子裡平安度日,如此罷了。”聲音中滿是悵然之意。“侯爺……是不是悔了?”明蘭愈發貼近他的胸膛,深寒的夜裡,溫暖堅實的身軀何其令人眷戀。“不悔。”兩個字的回答,出乎意料的平靜。顧廷燁展開胳膊,讓明蘭枕在其上,“我一十六歲結識曼娘,迄今十年有餘。她是什麼人,我太清楚了。”頓了頓,暗中一聲輕嗤,他似是苦笑了下,“她雖為女流之輩,卻比尋常男子都強。她若要成一件事,自是事半功倍,但若要壞一件事,卻也是防不勝防。我……不能叫你,叫我們的孩兒,叫以後的日子,都冒這個風險。”這次輪到明蘭沉默了,過了會兒她才輕道:“這是我第二回聽你誇她。她…就這麼能耐?”一隻大手溫柔的撫在她的臉上,帶著老繭的虎口略粗糙,輕微的砂刺感在柔嫩的肌膚上,有些麻麻的感覺。在這清冷的夜裡,顧廷燁的聲音格外淡漠:“她膽識過人,素有急智,能忍人所不能忍。想扮出什麼樣子,就能叫旁人深信不疑,便是漕幫的兄弟也對她誇不絕口。伴我近十年,幾乎未露破綻。若非我有心探查,怕至今不知她的為人。”明蘭心裡如打翻個油鹽鋪子,五味陳雜,只能悶悶道:“術業有專攻嘛。”演藝專業的高材生,當然有兩把刷子了。顧廷燁聽出她口氣中的抑鬱,呵呵笑了起來,彎臂把她緊緊摟住,揉來揉去好一陣揉搓,親暱道:“你個傻丫頭!”明蘭叫他揉壓著臉頰變形,話都說不清楚了,忙舉手去隔,卻力氣不夠無法成功,便伸爪子去他腰間呵癢癢,顧廷燁忍不住發笑,忙一巴掌拍下去,把個不老實的胖爪子給按住。兩人笑鬧了好一會兒才停下,互擁著靜靜躺了會兒,顧廷燁望著暗沉沉的床頂帳幕,映著窗紙透來的微光,微微晃動,飄蕩如三月春江裡的水紋。他忽憶起那年,初初見她。那日剛下了戲,不知誰起的哄,一眾錦衣華服的輕狂公子便簇擁著往後臺去,要去尋當時正紅的小旦春雪玉,瞧瞧他卸妝後是個什麼模樣。然後,他遇見了曼娘。十來歲的秀麗女孩在庭院角落等候兄長,一身粗布舊履,不施脂粉,套著寬大的水袖自顧自頑著,一邊婉轉起舞,一邊清聲緩唱‘妾身如蒲草,垂江蒲,隨水流,浮游無根,望君萬萬憐之’,悠揚回味。此情此景,引得一眾貴胄少年俱是駐足,多看了幾眼,有幾個出言輕佻,他忍不住仗言解圍,催眾人趕緊,免得春雪玉叫旁人捷足先登,先行請了去。那幫迷暈了戲的公子哥們果然發急,忙著往裡趕,片刻間人群散去。那女孩抬頭深望他,眼中盡是感激,四目相對間,直羞得她面上緋紅一片,低著頭,一句話也不敢說,他不免心生好感。女孩其實並不美甚,比之繼母新給他的兩個俏丫頭頗有不如,卻獨有一份天然羞澀之態,清新的宛如江邊垂柳,柔致楚楚。他並非戲迷,但那句唱詞卻叫他深深記住,許多年後他才想到,其實曼娘一開始就說明白了的,她確如蒲草,看似柔弱,實則堅韌,百折不撓……“她樣樣了得,偏心術不正,做起事來,全無顧忌。我該對她說的都說了,能給她的也都給了。”顧廷燁黯然道,“只是昌哥兒……”明蘭靜靜聽著,忽覺心頭一陣發虛:“不把昌哥兒接來,是…為著我麼。”“不是。你別往自己身上攬;是曼娘自己不肯。”顧廷燁摟緊她,輕撫慰道,“她口口聲聲不願嫁人,求我給她留個依靠。”說到底,他還是心腸不夠硬。這真是個經典的選擇題。富有的父族向貧寒的灰姑娘出條件,只要孩子不要母親。如果放棄孩子,那麼孩子能享受榮華富貴,光明的人生;如果留下孩子,那就只能和母親一道挨窮。狗血一點的電視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