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理智告訴她，她不能走。若是她走了，明日午時，古漣就要把滿肚子的話帶到棺材裡去，再沒有人知道她的身世。
要麼，乾脆不知道，渾渾噩噩，懵懵懂懂的也就算了。可現在知道了一鱗半爪，偏偏還是這樣的一鱗半爪。她不能走，她要弄明白，弄明白八年前發生的一切。
秋妍木然的緊了緊手中的竹柄，彷彿溺水人手中的浮木，她的心總算平靜了些。
“這麼說，你確定我是你妹妹的女兒？你妹妹，和，顧堯年的女兒？”說出那個名字有些困難。顧堯年，顧堯年，當初，就是你，為了一粒能解百毒的芙蓉丹，為了一粒能解你妻子身上劇毒的芙蓉丹，殺了那麼多的人——慕家的人。害得君池，家破人亡。
錯不了的，怎麼會錯呢？即使沒有耳後那枚胎記，就憑自己那雙眼睛。那雙眼睛，和古靜的眼睛簡直是從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大家都說，她的眼睛，像極了她姑姑。她姑姑啊，就是我的母親嗎？古浣，古浣，我怎麼偏偏是你女兒呢？
古漣倒是鬆了一口氣。自從那晚，他慌忙中，弄丟了嫣兒，哦，不，現在該叫秋妍才是。他日日愧疚難言，晚晚不得安枕，總是夢到浣兒臨終前憂傷的目光，病成那樣，卻還是低聲的喊他“哥哥”，把手放到他手裡，把小小的嫣兒託付給他。他甚至還清楚的記得她的原話：“哥哥。我死了，堯年，他總是要娶如夫人的，你，你，幫我照顧嫣兒，若是他對嫣兒不好，哥哥，你幫我照看她。”斷斷續續的話，幾乎要連不成句，卻還是堅持著說完，堅持到，親眼看見他點頭。
可是他呢？
嫣兒那麼信任他，小手緊緊攥著他的，軟軟的聲音脆脆的喊他“舅舅”。看見他來，是那麼的歡喜，撲到他身上纏著要禮物。
可是他呢？
那晚他帶著嫣兒倉促逃出莊子。在他親眼目睹那場殘忍的屠殺之後，他滿心的悲傷化作了惶恐。他害怕自己會死在這裡，他還不想死，他好好的朝廷命官，本就不該和江湖扯上關係的。那些黑衣人，個個面無表情，一樣的面容，一樣的身法，手上閃著銀光的鋼刀，沾滿了血跡。
他只不過是來莊上憑弔妹妹，他可憐的妹妹，逝世了整整五年的妹妹。
一想到這些，他就慌不擇路，原本拉著嫣兒的手不曉得什麼時候就鬆開了，不曉得什麼時候。
現在，自己就快死了。爭了一輩子，掙了一輩子。到頭來，還不是萬丈繁華轉頭空？死之前，知道秋妍沒死。他到了地下，也好向妹妹交代了。
“是。錯不了。你是嫣兒，你是嫣兒。”古漣又是欣慰又是疼愛的望著她。當年那麼小小的人，轉眼長得這麼大了。
秋妍心中百轉千回，不知轉了多少個念頭。當年，顧夫人古浣中毒，顧堯年愛妻心切，向汾陽慕家求藥不成，孤注一擲，糾結了武林正派嚮慕家發難。拿到了芙蓉丹和《慕氏本草》。
芙蓉丹，芙蓉丹。
六年後，凝碧山莊榮大小姐身染重病，凝碧夫人勾結妙音閣滅了顧家。拿到了芙蓉丹，卻把記載天下奇毒的《慕氏本草》給了妙音閣。
榮大小姐病好了，大張旗鼓的比武招親。
那天君池拿出的赤金小盒，兩枚拇指大的藥丸。
秋妍腦中閃過一個念頭，欲言又止，望著眼前略顯蒼老，眼中滿是關懷的古漣，她真的不想開口。
可是，有些事，總得要問清楚的。
“古大人。當年，顧堯年拿到了芙蓉丹。顧夫人，顧夫人她，吃了嗎？”秋妍大大的眼睛在黑暗中睜得大大的，黑白分明。
古漣心中一震，不可置信的望著秋妍，手動了動，帶著鐵鏈“叮噹”脆響，想抬起來，卻又頹然的放下。這個寧秋妍，實在是不簡單。自己什麼都沒有說，她卻已經猜到了，芙蓉丹。甚至，連當年的情形都說得八九不離十。
她怎麼知道得這麼多？
滿心的猜疑被那聲“古大人”澆熄下去。她終究是不肯原諒自己。
殊不知，談不上原諒，只是，不願相信，不肯相信。
“浣兒從小善良，原本顧堯年哄著她，說那藥是求來的。可紙包不住火。她還是知道了。”古漣沉默了一下，嘆了口氣，“她不肯吃。”寧肯死也不吃。
殺了那麼多人，顛倒黑白，指鹿為馬，只為了這一粒藥。
可她終究是不肯吃。顧堯年急得把碗砸了，把桌子踹了，求也求了，勸也勸了，甚至把嫣兒都搬了出來，可浣兒也只是流淚，咬緊牙關，一心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