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父母后,白露和爺爺奶奶一起生活,而爺爺奶奶老邁的生命也陪伴不了她多久。九歲那年爺爺去世,十歲那年奶奶去世,兩個叔叔協議輪流負起了撫養她的責任。她在兩個叔叔家每家住半年,住在哪家就由哪家負責她的生活費用和學費。叔叔們都只是普通的工人階層,家境不算好,而且多個孩子又不是多雙筷子那麼簡單。她正值發育期,衣服鞋襪年年要添新的,上學的學費又越來越高,學校還有那麼多名目繁雜的費用要付。時間一長,叔叔們縱不說什麼,嬸嬸們難免有意見:“自家的孩子都養不活,還要替別人養。”
要做到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是一件很難的事,尤其是在能力有限的情況下,嬸嬸們都暗中覺得多養一個侄女是多了一個包袱。每次白露在一家住滿半年要搬去另一家時,替她收拾東西送她走的嬸嬸的臉色都格外愉悅,而輪到接收她的嬸嬸則臉色恰好相反。
小小年紀的白露敏感地覺出自己的多餘,住在兩個叔叔家總是縮手縮腳的,恨不能把自己縮成一張平面圖掛起來,不礙別人的事更不礙別人的眼。叔叔嬸嬸雖然從來沒有打罵過她,但他們那種不冷不熱的態度,像鈍刀子割肉,一樣讓人難受。
考上大學後,白露終於擺脫了這種寄人籬下的生活。像掙脫樊籠的鳥兒一樣飛出來那天,她在心裡發誓,永遠不會再回去了,也永遠不會再受這樣的氣過這樣的日子了。可她沒有想到會在大學校園裡認識楊光,以致於她起初擲地有聲的誓言,都變成了輕飄飄的風過耳。只要能和楊光在一起,他媽媽的態度再怎麼冷淡她都能忍受。
“你真的愛上他了?”
在白露決定要和楊光正式拍拖時,同鄉兼好友的邵蓉曾經這樣問過她。她用力點點頭:“他對我很好,有了他,我覺得我在這個世界上不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可他父母都是大學教授,這種所謂知識分子家庭最難纏。你……”邵蓉略一遲疑,“算了,既然你覺得他好,就先享受愛情吧。不過我提醒你,愛人十分淚七分,你最好能少愛幾分是幾分。我可不想你將來找我哭啊!”
白露沉默片刻:“蓉蓉姐,謝謝你。什麼時候我帶他來和你見個面吧?”
邵蓉不假思索地拒絕:“不用了,你最好別讓他知道你有我這種朋友,尤其別讓他家人知道。否則我敢肯定他父母會用‘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觀點來看待你。你是個清白人,可別因為我無端端被他們瞧不起。”
“可是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真想介紹楊光給你認識。”
邵蓉還是不肯答應:“過段時間再說吧。”
這陣子楊光被單位派去上海出差,去了快一個星期。戀愛以來他們還是頭一回分開這麼久,白露滿心的思念如野草瘋長。終於盼到他回來的日子,她早早地守在機場迎接。接到他時,她只是笑只是笑,甜蜜喜悅的笑像噴泉般源源不絕地往外湧。
楊光先用力擁抱了她一下,然後一手攬著她的腰一手拖著行李箱往外走。邊走邊笑著問:“這些天有沒有想我?想了多少遍,低於一萬遍的話要受罰的喔。”
她笑語嫣然:“那多於一萬遍是不是有獎?”
“當然有獎,獎勵楊光牌熱吻一打。很超值吧?”
“才不要呢。”
白露偎著楊光說說笑笑地往前走,眼睛裡只看得到他一個人的存在,渾然不覺旁邊有雙眼睛在好奇又玩味地打量他們。倒是楊光無意中一扭頭髮現了:“白露,那個人你認識嗎?他在看我們。”
白露順著他眼光示意的方向看過去,正正撞上章銘遠深沉如海的眼眸。那一瞬,如同看見蛇髮女妖美杜莎的眼睛,她全身陡然僵硬,彷彿即將寸寸化為石像。
與她的僵硬不自然相反,章銘遠表現得隨意自如。他應該也是剛下飛機,一件深灰色大衣挽在手裡,身上的真絲襯衫帶點微縐,面容有幾絲倦意,眼睛卻依然晶亮如鑽。他沒有走近,隔著十幾步的距離朝她似笑非笑地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了。然後徑自出了機場大門,身後有個秘書模樣的人替他拎著行李箱。
楊光有些好奇:“那人誰呀?一付很有派頭的樣子。”
白露困難又竭力自如地讓聲音恢復正常:“他……是我們公司的顧問。”
楊光還想問什麼時,正好他的手機響了,是他母親尚芸打來的,問他到了沒有,催他快點回家吃飯。掛了電話他就不再關心剛才的事了,拉著白露說:“走,回家吃飯,爸媽守著一大桌菜在等我們呢。”
回家吃飯,這四個字溫暖如燈火。白露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