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去才三千歲大小,穿著蔥綠色夾襖,梳著雙環髮髻,伸著脖子,動作很是有趣。
他喜歡綠色,因此靜靜注視,卻見她還在自言自語,噼裡啪啦,沒人應也說得連珠炮也似:“不會吧,在我師傅門口發生墜鳥事故,這說起來大不好聽,沒得汙了我師傅仙名……要是來訛詐的,可怎麼辦?”
“訛詐”?
……他不禁失笑,忽然冒起許久沒有的童心,要作弄一下她。
“你是誰?”
他悄然無聲地走過去,在她身後低低發聲。
她嚇了一跳,肩膀一聳,緩緩地,像個人偶一般轉過頭來。
為什麼那張臉似曾相識,圓圓的杏眼,翹翹小鼻子,尖尖的下巴透著俏皮和一絲柔弱。
他頭腦一時呆住了,好像瞬間和永遠在同時出現。
回仞利城的路上,他嘴角還是勾著,保持了那許久,竟然也不覺得累。
她說她叫阿舟,不過說得時候大眼睛裡卻劃過一絲猶豫,於是他曉得了,那肯定不是她的真名。
不過也沒有什麼關係,他喜歡的是她,不是她的名字。
從來沒有看過這麼有趣的女孩子,一激就麵皮通紅,卻還要硬著頭皮強著聲,非要跟他爭。
看著她,心中忽然湧出一股許久未有的溫情。好像在哪裡曾經見過她,喚起心中一段久遠而安寧的記憶。
電光石火他忽然記起,原來她便是當初那個襁褓裡的小嬰兒,他當年跟她立下了血咒。
他有一絲猶豫,可是到了約定那一天,依舊還是決定前去。他想見到她,只想見到她。
“殿下,殿下不好了——”
他剛要推開門,忽然聽見侍女急急的呼喊,聲音帶著哭腔:“貴妃她——貴妃她……”
他擔心母親,急急趕過去。可在推開門的那一瞬間,就感覺一陣暈眩。
朦朦朧朧中他聽見父皇冷酷的聲音:“星君,我不允許你這麼胡鬧。若你再胡鬧,你母妃也不會高興的。”
他看著母妃消瘦的臉,眼眸裡滿是擔憂——他知道母妃的性命也便在自己的一念之間。
心一痛,暈了過去。
然而,他並沒有忘記她。
他思量了許久,終於想到了一個主意。
他半夜赤著腳,緩緩走近那座黑暗的殿閣,他聲音沉靜:“曜,你可有辦法讓我劃出另一個命盤?”
那個蒼老的聲音沉默半晌,帶著猶疑和蒼涼開口:“殿下,您真的要這樣做麼?”
他覺得心頭一陣緊繃,緩緩道:“是的。”
那如同樹皮般皴裂的手指在空中輕輕一劃,無數光點閃耀,密密匝匝。過了好一陣他方才開口:“老身可以為殿下做另一個命盤,然而此乃逆天改命之事,請殿下千萬不可擅用。”
他頷首。
“好吧,老身不會告訴陛下——然而,老身想殿下日後還老身一個人情。”
他點點頭,覺得心中歡喜,沒有注意那個蒼老的聲音發出了一聲嘆息。
他不能眼睜睜看著他與她的星辰軌跡令那個詛咒真的實現,他也無把握能逃得過父皇在自己身邊密密匝匝安放的眼線,因此只有這一個辦法——他化成另一個人,守護著她。雖然不能日日陪伴,卻也已經是最大的幸福。
然而,她不再認識他了,她也不再記得他。當他問起她肩頭的傷口是誰留下的時候,只看見她迷茫而空洞,沒有焦距的眼神。
他的心缺了一塊,卻安慰自己:沒什麼的,這也許對她是件好事。
他努力地扮演著,扮演著另一個自己,久而久之都忘記了自己原本的樣子。他太怕被父皇和其他人發現端倪,於是不僅在自己的面容上做了手腳,甚至連性格都大變。
然而夜半在自己的殿閣裡,他立在風中,手指劃過吹來的桫欏樹花瓣,柔軟而芬芳就像是她的臉頰。
痛楚一陣陣湧上來,為什麼她忘記了他呢?
最可悲的是,其實她沒有完全忘記,她似乎記得自己還是愛著一個人,卻不知道,那個人現在就在她身邊,以無助而祈求地眼神追隨著她的一舉一動。
最痛苦的事情,莫過於我在你身邊,你卻不知道,我愛你。他勾起嘴角笑著自己:不知道世間是否還有比自己更傻的人,更可憐的人?
母妃終於故去了,她臨終前父皇並沒有來。
那晚母妃依舊美麗的臉頰蒼白,眼神遊弋著,似乎在尋找什麼:“……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