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楚天青酒盞已空,她俯下身,復而替他斟酒。
“如果說送藥的過程中沒有不妥,那麼,唯一的可能便是那碗藥本身就是由墮胎藥物熬成的!”她霍然抬眼直視他的雙眸,“如果有個人,欲神不知鬼不覺地在湯藥中做手腳,並且連皇后都畏懼其勢力不敢揭穿,這樣的人,整個皇宮中只有兩位。一位是皇上您,另一位,便是已經仙逝的太后!”
再精美的菜餚到此時皆已索然無味,楚天青放下玉箸,只靜靜地望著她。
“……所以呢?”他面色平靜。
“我雖然早有預測,可真正讓我決心相信這一推斷的,卻是徐姑姑的一席話。”蒼白月色下,她的面容清麗而冰冷,“太后薨逝那日,皇上在殿前徹夜祈福,冰冷大殿中一片靜謐,皇上便對著太后的遺體說了好些剖心話……或許是皇上太過悲傷,竟沒有注意到層層簾帳之後還有一人……”
楚天青抿唇笑了笑:“那人便是徐姑姑?她是你們晏家親信?”
“是。”她終於不再回避她必須以家族利益為先這一事實,深吸一口氣,繼續說道,“徐姑姑早已訝異,為何太后在我小產前一日宣太醫密談,而不見太醫留下任何診方。在那日聽得皇上的剖心話後,徐姑姑才驟然明白,真正令我小產的幕後指使者正是太后娘娘!”幽幽放緩了語速,只在唇邊浮出一抹淒涼。她望著他,有些絕然,有些悲哀地:“我記得你曾經說過,對你而言,我是特別的……再沒有人會像我一樣聽得懂你的心事,懷著與你共同的夢想……”
他說,總有一日他會將這天下牢牢握於掌中,那時,再與她並肩立於城門頂端一同看雪花紛紛揚揚落滿肩膀。
而她也是如此堅信。她不同於那些豪門女子,除了護住家族之外,她依然維持著一份看似遙不可及的壯志。她聰慧,伶俐,她嫁的是天下最為尊貴的男子,她想陪同他一起開創昌然盛世,她想陪同他一起看盡鐵戟寒光,從血流成河走向萬世天平……
這與她肩上擔負的家族事業並無衝突。
愛情,權術;
愛情,家族。
前者是他們擁有的共同點,只可惜,在兩者只能選一的狀況下,他們都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後者。
她曾經以為他愛她,這一刻卻驟然明白,他的愛情或許只起因於一個夢想。
“……封妃大典在三日後。”他望著她。
——他表示得很清楚,若她選擇淡忘,依然可以留在他身邊繼續完成他們的夢想。她在他心中的地位依然特別,而子嗣,待到時機成熟之時他也可以准許她擁有。
風吹過樹梢,細碎的沙沙聲在這時顯得尤為清晰。
他在等她的答案。
晏雲遙一斂裙襬在他面前跪下。
“臣妾只求一處宮室,讓我自此隔了人事更迭,每日品茶祝酒,過一些平靜日子。”
他不語,她亦不說話。
千萬個念頭翻湧紛疊,她的話彷彿被無數次地放大、重複,將他的腦中衝得一片空白。然而他卻很快找回了自己的思緒:“如果這就是你要的,朕可以准許。”
“多謝皇上恩典。”她叩首,額頭一直觸到地面,禮數週全。
樹影搖曳,風在迴廊那頭沉悶低吟。她最後望了他一眼,終於絕然地轉身,再也無一絲留戀。楚天青看著她熟悉的背影緩緩融入夜色中,終是忍不住深深一嘆。
兩隻玉盞依然停留在放在擱下的位置,泛著孤單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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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雲遙是聰明的。
如果選擇繼續留下,她心中卻一直有個消不去的結,她沒有把握還能如從前那樣面對他,或是等待被他毫不保留信任的那一天。
而如今,趁著他心中尚有她一絲份量,決絕選擇離開。漠然,勝過千萬句怨恨的話語,他將永遠記得她,並著這份愧疚不會大幅度削弱她的家族。她高居從二品昭儀,已是萬千女子之上,即使是幽居避世也無人敢欺……而他,也可以毫無牽絆地繼續奪回他的山河,實現他的豪言壯語。
對他們來說,這都是最好的結局。
數個不眠之夜,她早已想清楚。
——雖然,她忽略了一個細節:楚天青思維如此慎密,為何偏偏在那一日剖心獨語之時,忘記去檢查殿中是否空無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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