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寧城回老家去了,他們沒有一個人來跟她道別,三個人,都這樣匆匆離去。
六年前的殷愛輕輕搖頭,不敢接受眼前的事實,她轉過身,看著站在身後的張海洋,費盡全身力氣說出一句:“你們……你們開什麼玩笑……”然後她就昏倒在張海洋懷裡,迷迷濛濛聽見哭聲,聽見有人在耳邊喚她的名字。她不敢睜眼,就讓自己一直睡著,她怕睜開眼睛就會發現原來這一切不是個玩笑,所以就一直睡下去吧,是夢非夢,都不要醒。
不是約好了要共渡人生?不是說過要永遠?一輩子?都忘了?
怎麼能不讓你的最後一次呼吸是消失在我的懷抱裡?
怎麼能不讓你的最後一次心跳是停止在我的耳邊?
這樣輕易地就失散了彼此,孫克,你後不後悔?難不難過?
從深圳趕回來的戚麗穎抱住床上昏昏沉沉的殷愛放聲大哭,她不敢相信,時隔二十年,相同的悲慘命運又降臨到女兒身上。她知道這種滋味有多難熬多痛楚,只是當年她還有個女兒支撐著自己要堅強,可現在的殷愛象是被悲傷徹底打垮了。殷愛在床上一躺就是大半個月,每天只做一件事,就是哭,哭到最後流不出眼淚。在這種巨大的精神創傷刺激下,她吃不下飯睡不著覺,人急速消瘦。
圍在她身邊的所有人都急得團團轉,可是一點辦法也沒有,該哭也哭了,該喊也喊了,該求也求了,殷愛就是自顧自沉溺在她的夢境裡,一遍又一遍抓住記憶中那個還在微笑的孫克,想要把他留在身邊。
戚麗穎要急瘋了,張海洋也要急瘋了,張國勇還算鎮定,從部隊醫院請來醫生,每天用吊針給殷愛輸營養液,不讓她的身體變垮。
就在大家都束手無策的時候,殷愛又突然從夢裡甦醒了,喚醒她的人,還是孫克。
寧城的夏天多雷雨,早晨還是晴空萬里,只不過颳了一陣風,天空就烏沉沉地陰暗了起來,先是閃電劃破天幕,接著就是震耳欲聾的雷聲炸響,大雨劈頭蓋臉地從天空裡傾倒下來,沖刷著一切新痕舊跡。
張海洋和媽媽樓上樓下關窗戶,忙完之後擔心殷愛被雷聲驚住,趕緊地又走進房間去陪她,可是原本應該紮在她手背上的吊針不知被什麼人拔了,躺在床上的殷愛也不見蹤影。家裡找一圈,沒有找到人,這一下子把戚麗穎和張海洋母子倆嚇壞了,三個人打著傘分頭跑出去,把大院找了個遍,孫克家,殷愛家,操場,每個地方都找過了,還是沒有發現殷愛。
不詳的預感頓時籠罩在每個人心頭,戚麗穎腿一軟,癱倒在風雨裡,抓住張海洋的手哭泣哀求:“海洋,去找小愛,一定要找到,去找……快去找……”
接到電話的張國勇趕回家,特別還從警衛營裡抽了十幾名戰士幫忙尋找,只是一轉眼的功夫,殷愛她會跑到哪裡去?
忙忙亂亂三個小時,在一名戰士的提醒下,張海洋衝到大院門口,找來兩個小時前站崗的前一班警衛戰士,終於問到了,大雨剛下不久,是有個瘦襟襟的年輕女孩子從門口走出去。她穿著件白色的棉布裙子,長頭髮一直披到腰間,她走得很快很急,在院門口攔了輛計程車往西去了。
張海洋全身都被雨打溼,他凝眸往西邊看過去,一片雨霧裡,什麼也看不見。
那一天接下來的時間裡,雨一直洶湧地下著,一丁點喘息停歇也沒有。張海洋是在傍晚六點多鐘的時候遠遠看見殷愛的,他用從來沒有過的瘋狂速度地向她奔跑,跑得喘不過胸口疼痛。這是個位於寧城西郊的公墓,每年除了清明節,這裡都冷清肅穆得嚇人。誰也不知道殷愛是怎麼知道孫克埋在這裡,又是怎麼在為數眾多的墓穴裡找到屬於孫克的那一個。這麼大的雨裡,一整片灰白色的墓穴整齊排列著,只有她一個人,舉著把傘,站在一座孤零零的墓邊。
因為有雨水掩飾,張海洋放任自己痛哭失聲。殷愛旁若無人地站著,手裡那把傘一點也沒有遮在自己頭頂上。她費勁地伸直手臂,用傘擋在孫克的墓穴上方,就在她腳邊,一座漢白玉墓碑上,雨水滑過照片上孫克微笑的臉。
“小愛……”
張海洋用手背狠狠擦了擦眼睛,走過去用自己的傘擋住殷愛,無比心疼地看著她溼透的頭髮和裙子底下那具瘦削可憐的身體。
殷愛這才【炫】恍【書】然【網】發現身邊站了個人,她囁嚅著,有點絕望,又有點羞澀,有點不知所措,很多天沒說話,她的嗓子完全啞了。
“下雨了……他在這兒……淋著……”
張海洋一把抱住殷愛,埋下頭去把低沉的哭聲按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