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是完美的動作,路的這一頭,殷愛傻傻看著,路的那一頭,年輕高大的軍人筆直地豎立在從樹頂照下的陽光裡。他嚴肅英俊的臉上浮起一個笑容,抬起右臂,在陽光和北風的印證下,端正地向著殷愛敬了個軍禮。
這樣的孫克象是一棵樹,殷愛的眼淚落了下來,她知道他永遠都會長在自己的心裡。
在十四歲之前,殷愛心裡並沒有覺得孫克和張海洋誰更輕些誰更重些,她對他們只是完完全全的依賴,比起都是獨生子女的同學們來,她有這兩個比親哥哥還親的哥哥,還非常自豪。
十四歲那一年的那一天,她坐在孫克的腳踏車後座上跟他一起去郵局媽媽寄來的取包裹。小郵局門口並不寬闊的道路兩邊栽著很多櫻花樹,正好是花開爛漫的時節,簡直轟轟烈烈到不知道它們該怎麼收場。孫克停下腳踏車,用長腿撐著地,抬頭看落雪一樣紛紛飄下的花瓣:“櫻花什麼時候已經開成這樣了,我都沒注意。”
殷愛攬著他的腰,也跟著抬起頭:“快開敗了,看不了幾天了。”
大男孩轉過臉來對著她笑:“今年的花開過了還有明年後年,我們有一輩子時間。”
陽光斜斜照在孫克的側臉上,把他原本就深刻的輪廓勾勒得更加清晰,一片潔白的花瓣飛過他眼前,濃密的睫毛眨動了一下,眼睛裡看見的那個定定的殷愛消失了,又再出現。
他看她,自然而然地笑著,並沒有覺得這句話聽起來象是誓言或者承諾。一輩子的時間對於兩個十幾歲的孩子來說意味著永遠,儘管青春的特權之一就是遺忘,前一刻還信以為真的悲傷,後一刻就成了輕描淡寫的笑談。但是殷愛覺得這次從孫克嘴裡說出的‘一輩子’這三個字卻象是鹽,殺殺地抹在了她還不識愁滋味的心口上,從她的生命裡醃漬出了一點充盈的液體。
太長太久遠了,隔著‘一輩子’這三個字和她遙遙對望的那個未來究竟會是怎樣?她突然開始害怕,眼前這張年輕英俊的臉龐,難道有一天也會象孫叔叔張叔叔那樣生出皺紋,也會變老。
女人對男人的愛裡包含著很多憐惜、珍視和呵護。當她情不自禁地開始想要守護保護他的時候,那就已經愛上了。此時此刻望著孫克的身影消失在林蔭路盡頭,殷愛不知怎麼地又想起了那天從他眼睫邊拂過的一片櫻花瓣。象他這樣蠻野的男孩也會有過一次象櫻花花瓣一樣脆弱易碎的笑容,也會有過一次單薄倉惶的背影,讓喜歡她的女孩一直心疼到靈魂的最深處。
司機師傅瞅著殷愛掉眼淚的樣子,心裡也怪不落忍的,一路上小丫頭心心念念盼望的架勢他全看在眼裡,可現在這才剛握了握手,小夥子就奔回學校裡去了,從寧城飛到北京,再從北京坐車到石家莊,幾千裡的路程只見了這一眼!
畢竟是在大馬路上,殷愛沒好意思盡興地哭,她擦擦眼淚,定定心神,沒精打采地走回車邊,拉開車門。還沒等坐進去,路對面的學校大門裡傳來一張宏亮的呼喚:“小愛,小愛!”
殷愛扭過頭看過去,高大帥氣的張海洋正站在門裡衝著她搖頭。
司機師傅還是一個人開著車到石家莊市區裡轉悠去了,殷愛穿著精心準備的漂亮衣服,拎著從媽媽衣櫃裡翻出來最漂亮的一隻包和張海洋並肩走在軍校裡,這裡的氣氛和寧城家鄉的部隊大院很象,時不時從身邊擦肩而過的綠色軍裝讓殷愛覺得很放鬆。
張海洋知道了殷愛過來是來看孫克的,也知道了孫克不能出來的原因。殷愛很快就恢復了好心情,側臉看著張海洋,擠擠眼睛笑個不停:“剛才過去好幾撥女生都盯著你看!”
張海洋看看她,微笑地揚了揚下巴:“是嗎,我沒注意。”
殷愛拍他一巴掌:“你拽的!對了,吳阿姨不是說你們學校不招女生的嗎?這不有好多女生!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考來了啊!”
“也不是不招女生,那得分專業,我和孫克上的是指揮專業,沒有女生,招女生的好象都是委培,沒有軍籍的。”
“哦。”殷愛清清嗓子曖昧地壓低聲音嘎嘎笑,“又有人看你了,這兩個女生挺漂亮,我說海洋哥哥,你還真是個搶手貨!”
張海洋意味深長地抿起嘴角:“也不怎麼搶手。”
“誰說的,你要是到我們學校去,包管一半女生都會尖叫!對了對了!”殷愛拿出照相機,“我答應好朋友要照制服帥哥給她看的,怎麼辦,幫個忙吧!”
張海洋無奈地盯著她笑:“你還有沒有正形?”
“就一張!好不好!”
“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