晰可辨,如放於視窗的躺椅,椅下的白色地毯,地毯上數只東倒西歪的空酒瓶,酒瓶旁的一張大床,床上相擁而眠的兩個人。
任笑遲恍惚做了一個夢,夢裡她置身於一個很大的葡萄園裡,一排一排的都是鬱鬱蔥蔥的葡萄樹,樹上掛滿了一串串渾圓飽滿的深紫色葡萄。在陽光的照耀下,每一顆葡萄都像是一個閃閃發光的紫水晶。正值九月底,到了採摘葡萄的時候。她鑽到葡萄樹下,用一把小彎刀往葡萄柄上一割,一串葡萄便落在了手中,輕輕地把它放進腳邊的筐裡,又一割,另一串葡萄也落了下來。漸漸地,筐裡的葡萄越來越多,等到裝滿的時候,她提著筐,鑽出葡萄林,來到不遠處的一個巨大木桶旁。那裡已經圍了很多人,有她的媽媽,有她兒時的玩伴,有她的同學,有她的同事和朋友。每人腳邊都有一個筐,他們在談笑著今年的葡萄長得很好,一定能釀出美酒來。站在她媽旁邊的一個人看到她,淡笑著走過來幫她把葡萄倒進桶裡,然後摸著她的臉,貼著她的耳朵說了一句話,聲音輕得似有若無,她沒聽清,想再仔細聽一遍,卻什麼都聽不到了。
再次睜開眼睛時,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床頭櫃上的兩隻空酒杯。盯著酒杯出了一會兒神,任笑遲用尚顯含混的聲音低低地說了一句:“我想喝酒。”
另一個有些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現在?”
“嗯,現在。”任笑遲說。
“不上班了?”
任笑遲把臉埋在那個胸膛上蹭了蹭,悶悶地說道:“不上了。”
“不回去了?”
頓了頓,任笑遲說道:“不回了。”
隔了一會兒,耳邊的聲音說道:“喝吧。”
任笑遲伸手撫上他胸口那道明顯的傷痕,照著傷痕的形狀來回摩挲,仰起頭說道:“你陪我一起喝,好不好?”
沒有回應。
任笑遲趴到他身上,兩手插到他的頭髮裡,吻了吻他的臉頰,語帶央求地叫了一聲:“洛楓……”
看她眉頭微皺,洛楓拿下她的手,左手食指上的紗布已染成了暗紅色。想起昨夜她近似於痛苦的聲音,洛楓有些後悔不該那麼忘情,不由得問道:“疼嗎?”
任笑遲笑了笑,說道:“你跟我喝酒就不疼了,好不好嘛?”
洛楓將她按在懷中,終於說了聲:“好。”
整整半個月,他們沒有出去過。任笑遲只打過兩個電話,一個是向單位請假,一個是請李願代為照顧羅燁,之後她就將手機關了。洛楓除了開始打了個電話,再無其他。他們就這樣彼此陪伴,在寂靜的半山中,在只有他們兩人的房子中,過著不問世事、也不被世事所擾的生活。餓了,他給她做西餐,或者她給他煮麵。累了,他摟著她,她抱著他,同衾而眠。洗澡時,他幫她從頭洗到腳,儘量不讓她的手指沾到水。沒衣服穿時,她穿他的衣服。打掃衛生時,她給他分配任務,他總是能做得又快又好。閒聊時,他攬著她,始終不放開。品酒時,她蒙上他的眼睛,倒上好幾杯酒,讓他一一分辨,說出酒齡、品種等等,說對了有獎,說錯了要罰。他也如法炮製,結果他們都有對有錯,有獎有罰。只是對他的獎也是對她的獎,對她的罰也是對他的罰。酒窖裡,他們背靠酒架而坐,她指向一瓶酒就跟他說有關這酒的故事,有些是真的,有些是她隨口編的,他也不介意,面帶笑意地聽著。臥室裡,他們背靠床而坐,看著一地如水的月光,她告訴他有一種彩虹叫月虹,是空氣中的水珠折射月光而形成的,所以不管白天黑夜都會有彩虹,不管白天黑夜他們都是被上天見證的。他沒有說話,只是吻上了她的眼睛,那裡面的光似乎也是七彩斑斕的。書房裡,她翻開幾本法語書,想起他還是建築學博士,於是饒有興致地拉著他,問他一些關於建房子的問題,他耐心地一一作答。客廳裡,他們坐在沙發上,她跟他說外面的景色太單調了,以後可以種點花啊、樹的,看起來要養眼得多,他說可以試試,她開始盤算要買哪些花樹回來種……
她沒有問他其他人去哪了,沒有問他為什麼冰箱裡的食物一直只多不少,沒有問他是否還有事要做,她什麼都沒問。他沒有問她怎麼會突然跑過來,沒有問她是否還介意上次的事,沒有問她什麼時候回去,他也什麼都沒問。整整半個月裡,他們有的只是彼此,在意的只是彼此,她是完完全全屬於他的,他是完完全全屬於她的,他們成了彼此的唯一。
幾乎已經忘了外面的世界,幾乎已經將這樣的生活當成了她原本就有的生活,可她手機裡預先設定好的一條備忘錄提醒她,李願的生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