峻的笑意,反而暖暖的,就如深秋湖水上反射出的日色。這樣的眼光太具有魅力,以至於,我一時竟沒了火氣,溫順的點頭道,“嗯,有些嚇到了。”
他扶我坐下,自己坐到緊挨著的另一張圓凳上。臉色有些像一個剛剛犯了錯的孩子。忽然,好似抓到了救命稻草,指著桌上的木盒道,“這盒子小玩意,是你哥哥喜歡的西洋小物件。九哥託我轉交你嫂嫂,方才嫂嫂不曾順手帶走,就擱這兒了。”
見他那孩童般的可愛表情,我捂嘴一笑,問道,“你怎麼來了?給我父親賀壽來的嗎?”
他誠摯的搖搖頭,笑道,“前面我是斷斷去不得的,人多口雜。你三哥哥有親筆書信來,不好交予下人,故我親自來取。也……好看看你。”
我才想問他年羹堯書信裡都寫些什麼,他便截了我的話叫道,“來。”說著,拉了我,快步走到書桌前,指著桌上攤開的宣紙上才寫得的一首詞,給我看:
對坐何似訴衷腸?
半倚窗,月茫茫。
輕舟湖上,泛過舊模樣。
推杯痛飲不言醉,
往日情,最蒼涼。
待看牛郎織女忙。
七夕後,各一方。
縱然情深,無非聚一場。
月盈月虧實平常,
有道是,最情殤。
這是一首《江城子》。
我問道,“誰的詞,竟如此悲涼?!讀的人淚水直要湧了出來。”
他緊緊握了我的手,道,“愛新覺羅?胤禎,《江城子?七夕》。”
我用力抽了幾下,終是抽不出手來,只得由他緊緊握著。他眸光閃爍,眼中笑意愈濃,彷佛,在我刻意躲避的目光中,他又見到了往日的絕美景象,一時無語,半日後,方說,“那年七夕,我們兩個泛舟湖上,荷葉連連,月光下,你拉過身旁的蓮花,問我,你跟花,哪個更美。我逗你,說花美。你急了,一時扭打,我竟為躲你掉下船去。我撈湖底的蓮藕給你吃,你卻遞過來,讓我先咬。”說著,他略略抬起清澈的目光,忽而悲涼的望著窗下的那藤野薔薇,喃喃道,“只可惜,你都已忘了。”
我想安慰他些什麼,可一時竟不知說些什麼好。心裡有種隱隱的愧疚,也許年映荷當時也並沒有死,只是她來不及還魂,就被我搶去了身體。我佔了他愛人的身體,卻也撕碎了他的心。想著,一時間,我彷佛真的可以透過他蜜色的緞袍透視到他胸腔裡的那顆心,它碎成了一片一片,正淋漓的淌著鮮血。不知哪裡來的衝動,我伸手覆上他的胸廓,幽幽道,“對不起……”
他的大手立刻包裹住我覆在他胸前的小手,低頭極盡溫柔地回答,“不怪你。是我的錯。”他凝視著我,眼睛黑亮地像深夜裡的繁星,有一種讓人迷惑的暈眩。忽而,他拿起筆架上的毛筆,塞到我手裡,說,“你為我,抄一遍。”
我接過毛筆,指著桌上的那首《七夕》,問,“是抄它嗎?”
十四阿哥點點頭,道,“這是前幾日七夕,我憶起往事所作。”
重新鋪紙沾墨,我左手攏了衣袖,提筆抄寫。他在一邊看著,一邊讚我的字增益不少。突然,他想起了什麼,說道,“過幾日,我就要趕去熱河。恐怕,這一去,至少要三兩月功夫不得見了。”
我停了筆,問道,“去熱河?是去伴駕嗎?皇上召你?”
他搖搖頭,道,“你哥哥信中說,西北戰事凶多吉少,若色楞、額倫特兵敗,則是御前進言的大好時機。我要趕在皇阿瑪行圍前到達熱河,如此才好跟隨聖駕一同狩獵,伺機而動。”
政治、陰謀、爭奪、權術,我的周圍充斥著這些。雖然可以理解,多嬌的江山引英雄折腰,然而,他們難道真的都可以不計後果嗎?想著,我嘴上不禁問道,“十四爺,您爭那個位置,究竟為的是什麼?您可曾想過?”
他被我問得一怔,探究的看向我,旋即,輕笑一聲,道,“你難道就不想有朝一日,可以與我朝夕相對嗎?”
我追問道,“難道,您真的就只為了與我長相廝守,才去爭那個位子嗎?”
他低聲問道,“那你覺得,我為了什麼?”
我想了想,說道,“我也不知。”腦中揮之不去的,是想象中,那蕭瑟的停靈宮殿深處,十四阿哥孤寂淒涼的背影。現在是康熙五十七年,如果我沒有記錯,他將從雍正四年開始被幽禁,直至雍正駕崩。十年吶!想著,我整個人就提著筆呆呆立在了那裡。
他猛地摟住我的肩膀,問道,“你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