燦若圖繡的當時,一幕幕印在光陰的縫隙裡,不曾風化。
“少爺,你看它們的眼眶,獍狖突起,眼睛小而溜圓。猸貉則眼眶凹陷,雙眼大而有神。”長生說著,壓下心中慌亂扒開獍狖的眼皮,語氣更為堅定,“獍狖眼珠淺褐,猸貉則深了一分,想來獍狖若是活著,絕不會把猸貉當成一家人。”
說完,長生兀自呆住,怎會冒出末了的一句話。紫顏笑道:“不怕,這回的生意千難萬難,才顯得出易容的手段。你說完,該輪到螢火,聽聽他知道些什麼。”
一山連了一山。他們比肩而立,他卻永望不清那一山的高度。長生眼看螢火從人影裡現出身來,人並不站在燈火下,依舊避在暗處,一身油綠紗羅褶子幻成了軟舊的鬱藍色。這時驍馬幫眾大多回屋歇息去了,剩了先前的三個獵手虛心聽他們說話,螢火尚未開言,屋子裡已是一片靜默,連猸貉也沒了動靜,像是對手有什麼秘密要被揭曉。
螢火一如既往,肅靜的面容彷彿牢籠,鎖住心頭任何情緒。他恭敬向紫顏施了一禮,不緊不慢地述說他探知的訊息。長生聽得他說,獍狖多謀,十窟九空,鮮少結伴而行。皮色豔麗卻易變,遇敵時常與周遭同色,如一面惑人的鏡。冬夏毛色變化不一,以夏季交配時為上,腹部柔白滑嫩,宛如初生嬰兒麵皮。更兼四肢靈巧,長於破壞陷阱,消滅行蹤,往往隱匿於獵手附近而不為所察。眼力與嗅覺皆佳,一里外的動靜能驚得它東奔西走,瞬息不見。夜深人靜之時出來覓食,但尋牽衣草、禾香葉、赤松藤,取其草木甘香,暗結體內清華。
長生望了膝前的獍狖,它如此小心,為什麼會躺在這裡?是怎樣的一次不經意,斷送了匆匆一生?
螢火又道,獍狖膽小,唯獨夏季求偶時稍顯粗心,不但在樹幹蹭上香氣,更常常腹鳴終夜,以尋找知音。公子千姿會在此時外出,正是想斷定獍狖巢穴,一舉成擒。加上熟知獍狖脾性的太師陰陽,黑夜如白晝,想來不久就能派出猸貉去誘捕。
長生聽出螢火語氣裡的不以為然。公子千姿傾力而出,捕一隻可憐的小獸,為的僅是求取皮毛獻媚主顧。再出色的人物,再花俏的心思,販賣給了銀錢和權勢,到底逃不過一個俗字。
紫顏的話打斷了長生的胡思亂想。
“長生,如果叫你為猸貉易容,有幾分把握?”
“我……”他不敢看籠子裡同樣可憐的猸貉,遲疑地回答,“兩三……成。”
紫顏一眼點到他的心裡去,道:“你若能拋開雜念,一心想著易容之事,有五成勝算。”
少爺難道沒有想過被捕後獍狖的慘痛?長生盯著紫顏,連葷腥也不沾的人,尋常人都有的惻隱之心,少爺恐怕更甚。為什麼不好好勸阻一下千姿,雖然,那位驕傲的公子聽不進任何勸告。
側側打了個哈欠,去拉紫顏,道:“香染料尚未配完,我們回屋罷。”長生慌忙從地上爬起,紫顏沒跟他說一句話,徑自返身去了。螢火見長生呆愣著,有心想安慰一句,剛要開口,見長生兀自縮回地上抱膝坐了,便嘆了口氣,跟隨紫顏離開。
屋子裡的人漸漸散了,長生和猸貉相對坐著,不知過去多少時候,他隱約感到有人進屋,眼皮卻懶得動彈。來人沒出聲,很快門開門闔,一襲文綺薄被蓋在了長生身上,頸下也多了一隻霞紗佩蘭香枕。好聞的香氣拂著他的臉,沉沉地就入夢了。次日長生起身時,人在水紅色的香羅帳裡,透身清涼,恍如幻境。拿起枕頭嗅了嗅,想到少爺要他易容的話,不覺有了信心。睡了一覺就如換了個人,從頭到腳漿洗過一遍,他蹦下榻子,急急忙到了大屋裡。
猸貉不在籠中。長生微微失落,嗅到細細的香氣,隨了那纖弱氣味的牽引,他來到紫顏屋外,一顆心蓬蓬地跳著,彷彿推開房門,又將見到當日紫府裡的景象,香菸渺渺,錦繡流光。而少爺手捏一支塵香於薰風中迴轉頭來,魅惑眾生。
他竟捨不得推門,捨不得讓心中的夢熄了。
眼前忽地一亮。紫顏又換了顏面,隨意穿了一件寶藍色絲衣,磊落飄然。長生張目一掃,他床頭立了一隻海棠式爐,有七種不同色的香插著。
“來,我正要試香。”
紫顏擦著了火石,一縷火倏地飛上了香尖。一點、兩點、三點……一炷炷香接連著了火,在空中眩目地一亮,先頭一截很快化作了灰,欲倒未倒,將斷不斷地垂下頭。
長生先是一嗆,被撲面趕來的煙給燻了,略移了移頭,依稀聞見一束束乳白色的細小桂花,花開甚密,幽幽香氣像含羞的小家碧玉,欲走還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