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吞噬了。
世界在搖晃著,在燃燒著。
視野就像被一片片撕裂的紙張,轉眼又被金黃色掩蓋了。大樓坍落的轟隆作響,被火焰的風聲淹沒了。黑色如同從心臟中飛出,擠滿了整個世界,甚至將聲音也擠出了世界。
頭腦霎時空了,連感覺一起。
蚩尤再次睜開眼睛。抵擋火焰的盾牌也開始熔化,大地更是猙獰一片,完全看不出原來的模樣。紅色與黑暗在做最後的搏鬥,原來燃燒是生命尚存的最後證明。
不知多久以前,他看到三個生物跌落在火焰裡。黑色的、紅色的、白色的鎧甲變成了銀灰色,物質燃燒的噼啪聲傳到蚩尤的耳朵裡。他低頭一看,自己的身體也在燃燒。火焰的花紋出現在面板上,立刻變成了焦黑色的痕跡。
為什麼不感到痛苦?為什麼還感到喜悅?心臟甚至不再鼓動,血液卻還在燃燒,彷彿永無止盡一般。是什麼在支援自己?即使在這世界末日,還在感到歡欣?
即使一無所有,但是看到那金黃色的火焰,就可以一次又一次的重生?彷彿沙漠中千年不倒的胡楊,戈壁中堅硬無比的荊棘?沒什麼好悲哀的,即使一無所有;沒什麼好痛苦的,即使自己不被所愛……你看,只要被這火焰燃燒過,你就能明白。
有些東西必須燃燒才能存在。
不要停止!
黑夜,突然降臨。
蚩尤的身體凝固了。他的面板開始龜裂,緩慢又迅速地砸落大地。從頭開始,脖子、肩膀,他不斷砸落大地,可是大地消失了,他砸落的只有無盡空虛的宇宙。
好渴望,和土地撞擊。砸得粉碎,連一絲一毫都不能成形。灰塵揚起,立刻被風吹走。大地容不下一點異物,異常乾淨又異常空無的土地。
蚩尤從夢中醒來,火焰繼續燃燒,奇怪的是,火焰顯得那麼虛無,倒是夢中的黑暗與冰冷更真切些。盾牌開始熔化,蚩尤依然能看到牛的瞳孔,因為吸收了火焰的力量,映出血紅色。
“火焰的盡頭是虛無嗎?”蚩尤自言自語。他舉起了手臂,一道花紋從肩膀深處蜿蜒而出。很快帶著鎖鏈的鐮刀出現在蚩尤手中。他踢開了盾牌,朝著伏羲消失的方向奔去。越是接近火焰深處,內心的冰冷就越強烈。他顫抖了一下,一個黑影從他身邊穿過。蚩尤倏地停住腳步。
那是一個女人的柔軟身形。銀白色的長裙漂浮在空中,帶去無數雲雨。在白雲的盡頭,黑色的銀河飛快地向伏羲撲去。一個巨大的白色星球出現在高空,蚩尤辨認出那黑色的斑駁。
月神女媧。
傳說中的創始女舉起了神箭,她想將大地縫補起來,一如她當年彌補上蒼。
然而,從大地中傳出的咒符的氣息卻將她的身體吸入大地。她摔倒在地。咒符化身三條斷裂的陰爻變成三條鎖鏈,將女媧緊緊鎖住。她揚起英眉,掙扎了一下,鎖鏈絲毫不動。她望向被陽爻變化的鎖鏈鎖住的伏羲,想要喚醒他,卻發不出聲音。
伏羲在沉睡,身邊的火焰正在被黑暗吞食。
如果伏羲身邊的火焰全部被黑夜吃掉,世界就會終結。
女媧一咬嘴唇,鮮血從口中噴出。落在鎖鏈上的鮮血變成無數黑斑點,她掙扎著,鎖鏈開始腐蝕,可是腐蝕的速度完全比不上黑夜吞食火焰的速度。黑夜已經開始吞食伏羲的身體,法衣慢慢消失在黑夜裡。
“伏羲——!”女媧叫喊起來。
伏羲依舊在沉睡,沉重的眼皮沒有絲毫動搖的跡象。
女媧瞑上了眼睛,黑夜偷偷爬上她的裙角,開始吞食她的生命。女媧做出最後的掙扎,黑夜像猛獸撲上她的身軀……
大地移動了,蚩尤只覺得眼前一花。女媧的身形消失了。黑色龜裂了,從黑夜的傷口中刮出大風,風越來越大,變成龍捲風,它將黑夜和宇宙連線起來。黑暗在龍捲風面前不斷撞擊,碎裂被吸走。風越來越大,吹得蚩尤睜不開眼睛。他只覺得身邊的氣息越來越純粹,越來越溫柔。
剎那間,一種安詳的感覺從內心湧起。如同在母體中的嬰兒,蚩尤失去了意識。
女媧伸出雙手,黑夜逐漸散去,由白雲托起的伏羲恢復成風太昊,在白雲中安寧地沉睡著。風太昊慢慢落到女媧的手中,女媧摟住了他。金色柔軟的頭髮,從女媧雪白的指尖穿過。
“為什麼要封印自己?為什麼要傷害自己?”
她嘀咕著,吻了吻風太昊的臉。
“難道失去一切,你就會幸福?就會自由?那麼我呢?我該如何獲得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