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微微皺眉:“假僧人吧?”
火光中,葉隱漸漸失神:“然而他瞧著不食人間煙火,骨子裡亦正亦邪,莫名有些魅力,令我難以抗拒。我與他朝夕相處了七年,他對我欲擒故縱,我為他費盡心機。他動了心,我動了情。他想煉死我,我先把他給宰了……”
還跑去報復他的轉世。
有雙看透天機的眼睛?挖了。
有條會哄會騙的舌頭?割了。
冷風夾著粗糲的雪粒,從窗縫裡吹進來,天行的脊背微微泛涼。
“我將他反殺之後,原本以為自己會很暢快。畢竟我只是一時遇人不淑罷了,愛了七年,恨了一百七十年,孰長孰短,孰輕孰重?”葉隱苦笑了一聲,屈起膝,雙手托腮,“可我在紅塵裡走了一圈又一圈,想要去體驗更多的人間真情,最後,卻想死在一個離他近一些的地方,這算什麼,犯賤麼……”
七年?
一百七十年?
天行又感知了一下,的確是個凡人,骨齡不超過三十歲。
莫非是個瘋子?
“天行和尚,若有一天,你遇到一個叫焚燈的和尚,可否幫我轉告給他幾句話,當做今夜借宿的報酬?”
天行歪了歪頭,確認自己從未聽過“焚燈”的法號。
他感受的出來,她許是承受過許多痛苦,心中執念深重。
然而她命不久矣,此時再想勸誡她放下執念,已無任何意義,便點點頭:“施主請說。”
她注視著天行緊閉的眼皮兒,看進他靈魂裡去:“焚燈,大概你的報應還沒完,我將轉世成你最喜歡的那個女人。天意如此,非我刻意為之,只是覺著天道總算開了一次眼,安排的挺不錯,正好還了凶煞前輩那九十年的恩情,便不去改變罷了。你得知以後,會不會很慪呢,我與他的緣分,是你牽的線,你做的媒啊。”
“這些年,我又煉製了一枚鎖魂釘,抽了我自己的魂,想要給我自己釘上。如此一來,他日你尋我報仇,我才好接著和你鬥下去。不然以我下一世那不怎樣靈光的頭腦,豈會是你的對手。”
“但我將死之際,決定放棄此念,毀掉那枚鎖魂釘。”
“焚燈,此生我念你念夠了,恨你也恨夠了,該結束了。”
葉隱又往火盆裡添了塊木頭,嘴角徐徐牽出一抹微笑,“而且我以為,對你最好的報復之策,莫過於你的愛恨刻骨銘心,我卻將你忘的一乾二淨。你是佛,你超越輪迴,你可得永生,但你遲早會明白,輪迴是古神給予眾生靈的饋贈,因為輪迴裡藏著‘遺忘’之術,念念不忘,戀戀不捨,得非所求,求而不得,乃世間最苦……”
她說著,又是一陣劇烈咳嗽,意識一鬆,險些歪倒。
天行扶住了她:“施主且凝精聚氣,莫要再說話了。”
“我要說的,已經說完了。”虛弱無力的葉隱靠在他肩膀上,起初眼睛一直圓圓睜著,目光落在虛空裡,不知在想些什麼。
稍後,她緩緩閉上了眼睛。
不能將之推開,第一次和女人捱得這麼近,年輕的天行定力不足,渾身不自在。但感受到她生命之息逐漸流逝,他的心頭,湧上一些從未有過的、奇怪的傷感。
當他翻山越嶺,行走在風雪間,明明已被山間寒氣隔絕了神識,對於一個瞎子來說,等同陷入無邊黑暗,卻在無措中,感受到了竹林某處,隱隱透出溫暖的火光。
像是冥冥中有一隻手,引著他前去。
葉隱開啟門的那一剎,他又彷彿看到了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
直到歷經一世,他才後知後覺,原來那隻手叫做“緣”,那團火焰叫做“紅塵”,而他是一隻撲火的“蛾子”。
然而現在,他的身份只是深山雪夜中一個匆匆過客。
天漸漸亮了,火漸漸熄了,風雪也漸漸轉弱。
天行捻著佛珠,念起了超度經文。
整整唸了九十九遍,待風雪散去,他在不遠處的半山腰挖了個坑,將葉隱埋了進去。
不知她的來歷,無法立碑。
孤零零的實在可憐,便將她掛在簷下的一盞花燈,放在了小小的墳包上。
“施主,且相信善惡到頭終有報,願你能放下對仇人的執念,早登極樂世界。若……若你實在貪戀紅塵,那小僧便願你來生一世無憂,被人捧在手掌心上珍之重之,不再似今日這般孤獨凋零……”
*
兩百多萬年後。
星域,天妖星,天山區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