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微微一怔,也沒有避開,任由我拿絲巾替他擦拭。忽然笑了,“麝奴,你這樣倒像個姑娘了。”
“什麼意思?你一直不把我當姑娘?”
“沒當你是姑娘,也沒當你不是姑娘。”他說。“總有人告誡我,你身份不明形跡可疑,加上雌雄難辨,哈,”他當真的笑起來,彷彿看到天大的樂事。
“你相信他們?”
“我信你。”他語氣輕柔卻堅定。
我心裡頓時熱了,衝口而出,“人家說你的是非,我也不信。”
“哦?”他挑一挑眉,“人家說我什麼?”
我一衝動,就告訴他在瓦當裡聽到的議論,說你自負清高,不做小官,說你目無禮教拿著女人的頭巾公然見前輩,說你不可一世,公然駁斥司馬大學士。說你乖戾暴躁,心腸硬手段辣,對著相國說要砍富弼宰相的頭。
他嘴角牽著一絲笑,聽著我轉述流言,然後他輕輕鬆鬆的說,嗯,都是真的。
我不能置信的瞪著他行若無事的臉,這人一點否認的意思都沒有。
公子直起身,看著花田深處,“麝奴,你可數過這裡有多少種花?”
“啊,總有百來種吧。”我迷糊的說。“除了那些大本的,還有自己長出來的,沒名字的。”
“那邊還有一叢曼陀羅,還有一叢馬錢子和虞美人,你注意過沒有?”
我點頭,那幾種花,專門分出一塊地在種。
“這幾種花都有毒,栽培的時候也要格外小心。有時候本身沒有毒,調合起來,毒性就出來了。是麼?”
是。我只有再點頭。
“人也是這樣。老實人未必無害,君子也未嘗不毒。富弼,韓維那樣的老人家,一輩子只知道遵循古訓,抱著祖宗牌位不撒手,不去想改進後的世界光景,他們自己不想,也不讓別人想,從來只覺得維持現狀就是最好。這種人為什麼訓誡不得?因為他們是老臣,一品大員,連皇上也要讓三分。有這樣的大員攔在前頭,無異於一架腐朽的大車橫在路中央,使人上下都不得路,難道不能搬過來?他們為了阻撓新法不惜做出種種與身份大不符合之事,為什麼不能殺?為人臣子一生要為君分憂為國捐軀,為什麼做了宰相就不能殺?”
“這個,我不清楚,我被他講得暈頭轉向。”他嘴裡說著殺人,臉上一絲波也不帶,目光緩緩自花田裡巡迴,甚至還帶著笑意。
“再說那個剛正道德的司馬大學士,”公子那點冷冷的狷狂又出來了,“前幾年他和父親一起審過一個案子,一名民婦不滿訂親的物件,刀傷未婚夫而不死,向官府自首。按律不當斬。就是這個司馬大人,一意堅持夫為妻綱,堅決要斬。最後還是皇上下了赦令。他也許是位君子,但一味只抱綱常不問人情,總是使人心寒。再說,什麼是綱常?即使夫為妻綱,但那女子嫁得不滿意,又有什麼幸福?”他俯身,揀起一朵飄零在地的小草花,凝視片刻,“牡丹芍藥是名品,當貴養之,這無名野花也我見猶憐,怎堪使她墜入泥沼?”他緩緩巡視花田,“這裡的花何止千百?但雜草也生長甚野。為了不干擾花勢,惟有不時除草,才絕後患……我給你的匕首還在不在?”
我從衣下拔出匕首給他,他一手握住,手腕翻出,將身邊的一叢草齊腰剷斷,握在手裡看了一會。
“草木生長是情,時時除雜草為律,奈何這半日園中花草相容?我若除盡,豈非太過絕情?我若不除,則如同法律虛設。”他手起匕落,又揮斷了一叢下來。
我怔怔不語,晚風將他的側臉塑成一尊石像,冷酷,清涼,堅決。是的,這些事我本不懂,也不需要摻和,但是如果如果,如果他是對的,我是不是還能做一些事,用我現代人的優勢,能不能扭轉一些,改變一些?
第十二章、逐日禍起
遠處一片喧譁,有幾人向這邊急急趕來,當先一人是位身穿白袍的公子,梓博等人正在竭力勸他,那人滿面怒氣,抽了鞭子的馬一樣直向著這邊而來。
公子嘆了口氣,將地下的茶盤略推一推,立刻有隨從上前收拾。公子站起身,對梓博說:“請呂公子過來!”又對那年青人招呼,
“錦闌!這邊。”
這一叫,梓博等就不再阻攔了,那人翻身下馬,馬鞭剛一丟下,也不等站穩,劈頭便叫。
“王元澤!你父子欺上瞞下,天怒人怨!”
公子沉下臉,嘴角抿得如刀鋒,最後他說,我盡了力。
“你盡力?”這位不速之客呂錦闌幾乎逼他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