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給她添了太多麻煩了。”秦修說,回身笑著揉了揉小男孩的頭髮。
電影在世界各地取景,力圖最真實完整地再現路航生命中最後一段旅程。秦憲看著秦修揹著行囊提著小提琴箱,走在長長的公路上,回頭朝偶經的車輛比出大拇指,車子呼嘯而去,青年又只好一個人慢慢步行,鏡頭就這樣一直拍著他走到很遠很遠的地方。
他去的都是人跡罕至,但生機勃勃的地方。
秦憲看著那個恍惚中像是秦修又像是路航的青年,看他在狂奔的角馬群中獲得靈感,無數馬蹄震盪著大地,飛揚的塵土被夕陽的光染成炫目的金色;又看他慌慌張張鑽出帳篷,無奈地看著踩滅他的篝火揚長而去的犀牛,一抬頭,才見繁星點點,銀河懸空。
有時候他也會寫寫譜子,或者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在篝火旁拉一曲《流浪者之歌》。霍慈和伍爾夫總會在這個時候出現,三個人圍坐在篝火旁,談論音樂,藝術,人生。
有一天夜裡,小男孩來了,老頭卻一直沒有出現。
那個夜晚非常的安靜,小男孩望著篝火,低聲問:“下一個離開的會是我嗎?”
秦修摸了摸小男孩的頭:“你們永遠在我心裡。”
鏡頭拉遠,秦修對著篝火旁虛空的位置笑了笑,拿回手。
星星還掛在天邊,秦修獨自一人來到科羅拉多大峽谷的山崖邊,在夜晚凌冽的冷風中,面對腳下一望無垠深不見底的重重黑暗,他閉上眼,莊重地抬起雙臂。
電影裡傳來了德沃夏克《自新大陸》第二樂章膾炙人口的旋律,秦憲屏息看著大銀幕中的秦修,沒有樂隊,沒有指揮棒,但是他彷彿能指揮風。
大峽谷是共鳴箱,風是顫動的琴絃。
空靈的木管和柔美的絃樂彼此唱和,風掀起秦修的劉海,掀起他的衣袂,他指揮的動作有種振翅欲飛的感覺。在樂聲中他回憶起旅途中每一幅優美如畫的風景,成群結隊跳著求愛之舞的火烈鳥,冒著煙的大湖,怒吼著的莫奇森瀑布……他回憶起小時候父親將小小的自己放在鋼琴上,他才三歲,聽了一遍就會彈《瑪麗有隻小羔羊》,他記得那時父母驚喜的眼神,他在琴聲中到過拉赫瑪尼諾夫的故鄉,到過德沃夏克的故土,到過肖邦的祖國,聽過胡桃夾子的童話,見過彼得魯什卡的歡喜和憂傷……他記得父親過世後第一次見到霍慈的場景,老人取下帽子朝他微笑,教他彈莫扎特,彈貝多芬,那個時候的他還不及老人的腰……他也記得母親看見自言自語的自己時傷心害怕的眼神。
德沃夏克在新大陸懷念他的故鄉,但是這一次,他要出發去新的大陸。
電影院裡沒有人咳嗽,沒有人說話,甚至連呼吸聲都聽不到,那是隻有在古典音樂的殿堂裡,只有在真正的藝術面前,人們才會展現的由衷的折服。
輝煌的圓號帶來了曙光,星星沉下去,大峽谷在德沃夏克第九交響曲的呼喚中,壯麗地甦醒!
這一幕動用了直升機航拍,金色的大峽谷彷彿與天接壤,配合全樂隊的齊奏,畫面委實震撼!
而秦修站在世界的心臟,指揮大自然的交響樂團奏出了這個樂章的最強音,定音鼓轟著耳膜,如同這顆星球勃勃的心跳!
“再見,霍慈。”
秦憲看著銀幕中睜開眼向老友道別的秦修,他沒有認出這一段德沃夏克第九是出自誰之手,想來應該是劇組特邀樂隊演奏的,並不是特別出色的演繹,然而震撼人心的日出,大峽谷壯美的景色,卻彌補了音樂上的不足。
尤其是秦修,他指揮的動作剛勁有力,澎湃激情,氣勢十足,那種音樂就奔騰在我身體裡的姿態比什麼都更有說服力。
秦憲看著這一幕,那份無法看見自己的兒子繼承自己衣缽的遺憾,忽然就在這一刻煙消雲散了。
電影的最後,編劇和導演做了自己的發想。秦修為了救伍爾夫從雪坡上跌落下來。奄奄一息的時刻,秦修看見小男孩紅著眼睛站在他面前,問他為什麼要救他:“我離開了,你就自由了啊。”
秦修嘴唇翕動,眼裡寫著抱歉,對不起,原來你都知道……
“為什麼要救我?”小男孩流著淚道,“你明知道我不是真實的……”
秦修看著小男孩腳邊被雪掩埋的那把小提琴,音樂也不是真實的,但是,但是……
“……你給我的愛是真實的。”
電影的尾聲裡,路航的母親流著淚坐在窗邊重讀了兒子的信。秦修低沉磁性又略帶困惑的聲音在片尾娓娓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