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章
從郢都出發,到宋國邊境; 橫跨楚境; 足有上千里路。就算日夜兼程; 也要走上月餘。因而華元的車隊人數很是不少; 連糧秣輜車都是帶了十幾輛,更別提隨行兵士。
不過有人並不把他們看在眼裡。
扛著頭鹿; 田恒大步穿過營帳; 也不管那些宋人訝然的目光,來到火堆旁,很快剖開鹿皮; 取了兩大塊肥嫩的鹿脊; 炙烤起來。
片刻後; 香氣四濺; 引人垂涎。田恆趁熱切了兩盤,向停在路邊的馬車走去。
撩簾一看,就見車中人還是自己走前的模樣,靜坐窗邊; 連發絲都不曾動過。田恆不以為意,把其中一個木盤放在那女子面前; 自己則端著另一盤大嚼起來。等吃淨盤中鹿肉; 再抬頭; 卻見那女子早已停箸; 盤中只少了幾塊。照這吃法; 怕是要餓出個好歹。
但是瞅了眼那幾天內就瘦削許多的面孔; 田恆什麼都沒說,收了盤又起身下車。這樣的事,旁人勸解是沒用的,唯有自己想通才行。
楚子苓呆坐窗邊,對田恆的出入並無太多反應。她也看不到眼前的蕭瑟秋景,雙目中僅剩下漆黑赤紅,充斥纏繞,讓她食不甘味,夜不能寐。
楚兵沒有追出郢都。自兩日前,她就從隔層中出來,安坐車中。為什麼?只因一切罪名,都讓那楚王瞳師背了下來。
聽到這訊息當晚,楚子苓就失眠了。她本該想到的。那小院中發生的事,宮衛被殺,祭品出逃,又豈是區區“瞳師”就能扛下的?但是她被蒹葭的死衝昏了頭腦,她就這麼擦肩而過,眼睜睜看著另一個人在她背後死去,甚至無法留下全屍。
那告訴她這事的伯彌呢?還能活下來嗎?巫瞳珍視的巫婢們呢?還能留下性命嗎?
鮮紅的血海不斷翻湧,沒過胸腹,嗆入口鼻,讓她喘不上氣來。為什麼這些人要遭遇這個?都因為她!因為她這個誤闖了春秋的外來者。若沒有她,屈巫和夏姬還能在楚宮相遇嗎?還會勾搭成奸嗎?蒹葭、伯彌,乃至巫瞳,還會因此受累身亡嗎?
她為什麼來要到這個世界,又什麼要介入這些?就像羋元那古怪至極,卻又留在醫書上的病例一樣,她註定就要促成這個?
數不清的思緒在腦中翻滾,讓她渾身顫慄,如墜冰窟。那瘋狂念頭也在督促著她,想迫使她做些什麼。可是,她該做些什麼?
從日頭西斜,枯坐到星斗漫天,楚子苓昏昏沉沉墜入夢中。
只一閉眼,就有聲音在耳邊響起。
“子苓,子苓,你看這衣衫美嗎?”
那是蒹葭的聲音,楚子苓飛快抬頭,入目的,卻是一件血衣,鮮紅鮮紅,嘀嗒流淌,就像要流乾身上熱血。
別穿它!楚子苓叫了出來,想要衝上去一把扯掉那刺目紅衣。然而下一瞬,一隻冰冷的手從泥土裡伸了出來,狠狠握住了她的腕子。
“申公欲殺你,莫逃,莫逃……”
耳語呢喃,既柔又冷,讓人脊背生寒。那是誰的聲音?是伯彌嗎?為何她要埋在土中?
“你要出宮了?”迎面,一雙藍眸望向了她,眸中似蘊著溫暖笑意,卻也只有藍眸,既無面孔,也無身軀,只懸在空中,像螢火,像寒星,孤寂的凝望著自己。
“嗚……”喉中迸出窒息般的急喘,楚子苓猛地坐起身來,深秋寒夜,汗重溼衣。
她逃了,她真的逃出了嗎?
那讓人窒息的楚宮,仍壓在她肩上,那一條條鮮活的性命,還纏在她心間。
她不該如此的,但是她不甘心!不甘心!
“叮!”
一聲清越劍鳴,喚回了楚子苓的心神。就見一高大身影,坐在車廂外側,屈指彈劍。劍音錚錚,猶如金鳴,帶殺伐之氣,似能驅走鬼邪。
“又魘著了?”黑暗中,傳來男子渾厚聲音,不算很高,平和如常,伴著那劍鳴,不知怎地讓人清醒過來。
楚子苓咬住了齒列。這是夢魘嗎?不是,全是她心頭的悔恨和不甘。
“我想報仇。替蒹葭,替他們報仇。”終於,她把藏在心底的話吐了出來。
那男子停下了手上動作,橫劍在膝:“仇人是誰?”
這個問題,楚子苓不止一次問過自己。仇人是誰?她該向誰討要這條鮮活的生命?
然而最終答案,只能是那人。
“申公,申公巫臣。”楚子苓吐出了這個名字,一個足能傳唱史冊的名諱。
告訴她此事的,正是伯彌,是他用來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