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須無跟著大巫學了這麼久,自然知道她心思縝密,看人頗準,立刻頷首應是。一旁田恆倒是皺了皺眉:“入宮之後,你之前所知所學不可與外人道,只需聽師長教導,不得在人前招搖。”
他教給田須無的東西,有不少並不合時宜,自家人知曉無妨,若是讓旁人瞧見,難免落下把柄。而且伴讀這種事情,伴著就好,不是讓他出風頭的。田氏身份不顯,比起公子環身邊環繞的卿士子侄,可是大有不如,藏拙才是自保之法。
沒想到阿兄也會叮囑兩句,田須無終於收起了興奮神色,鄭重道:“小子記下了!定不讓阿兄和大巫失望。”
這諄諄教導,倒有些送孩子上私立名校的味道了,楚子苓瞧了田恆一眼,唇邊不由泛起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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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誤事!”譚氏家宅中,譚炎低聲罵道。
之前公子疆受寵時,他便著意拉攏,想要扶這位公子登位,誰知時局變換,齊侯竟然讓公子疆去了晉國為質。一度譚炎自己都以為,這位公子怕是要埋沒晉國了,未曾想一場大敗,卻又讓他生出希望。
若是齊侯再次與晉國結好,尊晉侯為霸主,那麼身在晉國的公子疆,反倒有了便利。一旦君上身故,晉國必要推舉一個親晉的新君,又有誰比公子疆更合適呢?
因此,這些日他們都在朝中奔走,指望君上改變主意,放棄與楚結盟。結果事情還沒辦成,內宮就出了亂子。公子疆之母任姬,竟然深陷巫咒大案,險些被齊侯黜落。
饒是譚炎歷經三朝,處理過不少陰私之事,也是說不出話來。此等愚婦,要來何用!
“家主,那公子疆之事……”心腹問道。
“此刻談及,必會惹君上猜忌。先看楚國會否發兵,攻打魯衛吧。”譚炎輕嘆一聲,君上還是沒有放棄依仗楚國的希望,唯有放棄楚國,重歸晉國,他的謀劃方才有實現可能。說什麼,都為時尚早。
“那田氏呢,還要再查嗎?”心腹又問。
“繼續盯著!”譚炎冷聲道,“田氏著實古怪,要探探底細。”
一場大戰損兵無數,除了逢醜父、國佐等卿士外,其他人不問罪都是好的。唯有田氏異軍突起,庶長封下大夫,家巫入朝,現在連嫡長都成了公子環的伴讀,怎能不惹人注目?譚炎也是老於政事,對於君上的偏寵極為敏感,加之內宮之亂又有蹊蹺,更要仔細盯著,看看能否找出田氏把柄。
只盼今次楚國,也能敗在晉國之手吧。
然而大戰尚未開始,喪訊相繼傳來。八月底,宋公鮑卒,九月初,衛侯遬卒,一時間,楚國會否出兵,又成了懸而未決之事。
楚子苓聽到這訊息,也是沉默良久。去歲這時,她剛剛自宋國出逃,前來齊國,未曾想一年不見,宋公居然就死了。是突發疾病,還是有什麼隱患,她未曾發覺?當日自己身在宋宮,為了確立大巫威信,對於宋公的診治其實並不仔細,只是對錶徵的速效療法,從未深究病理。而現在,那個稱得上仁德,又異常俊美的君主,竟匆匆身故,讓楚子苓也說不出的難受。
“宋公年邁,應是到了天命之年。”田恆又怎會看不出子苓心中所想,出言勸道。
五十歲就天不假年?對於現代社會的人而言,怕是難以想象。但是對於這春秋時代的人,卻是實實在在的年老體衰,至少比那些活不過三四十的泥腿子要強太多。
“無事,我只是有些感慨。不知兩君身故,楚國還會不會發兵了。”楚子苓輕嘆一聲,問道。
這年代打仗也是要避喪的,楚軍想要攻打魯衛,就要借道宋鄭,現在宋公死了,衛侯也驟然身故,可不是發兵的好時候。
“傳言樊姬重病不起,楚國會否發兵,實在難講。”田恆道。
之前是樊姬扶持新君,掌控朝政,現在她病重難支,說不好下面的諸公子會如何行事。
聽到這話,楚子苓一怔,她已經許久沒想過楚國經歷的那些事了,樊姬病重的訊息,落在心間竟然掀不起多少波瀾了。沒有救命的巫醫,樊姬怕是撐不了多長時間了,她死之後,又要多久才會輪到屈巫呢?心頭似有堅冰滑過,又冷又硬,簡直不似醫者,而像個徹頭徹尾的大巫。
一隻手驟然伸了過來,握住了她的手。田恆輕聲道:“不急,且再等等。”
那雙漆黑的眸中,閃過了擔憂和撫慰,如暖陽薰風,吹散了心底冰寒。
楚子苓緊緊握住了那隻手:“我能等的。”
只要有田恆在身邊,她不介意多等些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