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息所控制的,並非是陸焰的祖宗一個人。
或者說,陸焰的祖宗只是一個開端,而且是一個與眾不同的開端。賀息在他的身上,格外仁慈又格外殘忍。沒有透過他,控制他的子孫後代,這是一種仁慈。可留住他,讓他在無明海中看著世態變化,讓他如同行屍走肉的或者,這就是一種殘忍。
對於其他人,賀息引誘他們的方式與引誘陸明的方式相差無幾。唯一的差別是,那些人死亡並投胎,揹負在他們身上的罪孽,都會延續在他們子孫後代的身上。神識伴隨著生命的延續而延續,脫離即將失去的生命,寄託在另一個剛出生的生命至上,引導並控制著這個生命。
那些給予他們榮光的神識,在最後也會成為毀滅他們世界的東西。
這就是蕭寒所言的天性,也是總統與小孩面對和曦的態度由來。
神識是賀息的一部分,本身帶有賀息的情感,植入人類的身體裡,他們得到一切,同時卻失去他們的一切。所作所為,都在為人類的滅亡鋪路。
這也就可以解釋,當年總統的又當又立,所有行為都在將人類推入深淵,卻又在清明時,勉強為人類留下一條並沒有什麼用的救贖之路。
“賀息,不能這麼做的。”終究是太過殘忍了。
和曦嘆一聲,卻還是沒有人讓自己對他破口大罵。
“抱歉阿姐,可是已經來不及了。”他嘴上說著抱歉,語氣中卻沒有任何歉意。
他是真的不關心人類的生死。對他而言,這就是個攔路虎,讓和曦注意力被分散的東西。
所有一切都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人類依照著這個軌跡走得太久,罪惡的花已經開在每個人的心尖,什麼都不能阻擋人類的滅亡,包括人類自己。
那樣腐朽的社會,病入膏肓的社會,所有陳規舊俗紮根的社會,除了滅亡,別無他路可走。
和曦自然明白,她什麼都懂,所以才不必多說。
畢竟,在大部分情況下,做比說還更有用。
“我快死了,阿姐不要再說那些不開心的事了,我們好久沒有見面,就讓我再看一看你吧。”賀息握住她的手,坐起來時將頭放在她的肩膀上,軟聲軟語地說著,“我真的好想你,這麼多萬年,我一直在想你,盼望著你哪一日出現在我眼前。可是阿姐一直不醒,遲遲不醒,等得我,都快魂飛魄散了。還好,還好阿姐醒了,還好我還能夠見你最後一面。”
他將頭深埋在和曦的肩膀上。
這就是他在無明海底盼望多年的人,是他心心念唸的人。
他靈斥自己,維持自己當年被天劫重創的生命。因為他不願意沉睡,他怕一睡不醒,更怕錯過和曦的甦醒,又怕等不到和曦的甦醒。
沒有和曦的天宮寂靜如斯,他不願意待在那個冰冷的傷心地。他遊走世間任何角落,漫無目的,只在漫長時光裡等待著和曦的甦醒。
等待著心上人的歸來。
可是等待的時間實在太久太久,滄海變桑田,幾朝幾代更迭,見過所有愛恨別離,最終在所有的等待都成了怨恨,無法去怨恨心上人,便只能怨恨這些人的不識好歹。
和曦遲遲不醒,他開始懷疑是不是永遠不會醒。
被靈斥的身體也漸漸支撐不住,所有的執念都會在魂飛魄散時煙消雲散。
可他不樂意,不願意。他不甘心。憑什麼世間萬物都能活得好好的,只有和曦消失在天地之間。也就是因為這份不甘心,他在自己臨走之前,終於沒有放過人間。
他眼睜睜看著人間的隕落,看著離天門的關閉與神仙的不作為。後輩安居樂業的神仙根本不知道,人界的毀滅不僅僅是人界的毀滅,是整個三界的災難,指不定會讓天界也跟著毀滅。
他們不知道,天上天居住著的那幾個僅剩的遠古神明也無法說出口,後代神仙不居安思危,對著人間的災難也不願意搭手。賀息也不覺得他們需要知道,他樂於見此,所有一切都毀滅了更好。
他的氣息越來越弱,只能知道最高掌控的一區發生的事情。也因為如此,才見到和曦。
借用那個指揮官的身體,他埋下許多線索。
而阿姐也如他記憶中那樣的靈慧,直接尋到了這裡。
他的神靈愈發破碎,還好在一切都消散之前,等到了和曦,見到了他最後一面。
賀息不後悔,他本來就不是什麼仁慈的神明。他所珍重的只有一樣,其餘一切毀滅了都與他無關。他一點兒也不覺得自己有什麼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