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器樂表演,有截選自那些大場劇目的串場曲藝,也有被稱作“百戲”的說書、雜技、口技等等表演。
雖然那些名角大家一般都只會參與“大場”的演出,可教坊同時也規定了,便是如柳司樂和葉韶舞等這樣名滿天下的大家,每三個月也都必須參與一場“小場”的演出。所以今兒瘦猴的師傅大張牛才會出現在這裡。
尋著舊友的瘦猴激動得就差要上竄下跳了。阿愁也是有無數的話想問瘦猴,偏這時候小場的龍套們都過來了。這些名不見經傳的小龍套們忽然看到他們專用的化妝間裡出現一個名角兒,眾人頓時都噤了聲。
那大張牛見狀,便又伸手在瘦猴那滑稽的沖天小辮上撣了一指頭。
瘦猴見了,便一臉得意地對阿愁道:“我跟師傅排在第三場,你若得空的話,也去看看我。今兒我跟師傅上臺演雙簧呢。”話畢,衝著阿愁又是一陣擠眉弄眼。
待瘦猴走了,那蓮枝自認為她跟阿愁關係最為親密,便頭一個跑過來問著阿愁道:“你竟認得六指猴兒?”
“誰?”阿愁不解。
“六指猴兒呀!大張牛的關門弟子。”蓮枝指著瘦猴消失的方向,忽然反應過來,笑道:“他不會就是你要找的那個瘦猴吧?跟你說的模樣也差太多了……”又笑道,“你別看他今年才剛出道,就已經混到一部去了。人都說他得了他師傅的真傳,那口條子比他師傅還利索呢。”
說到這裡,蓮枝卻是頭一次起了好奇心,問著阿愁道:“你們是怎麼認得的?”
雖然不知道教坊裡的人是不是也像市井百姓那樣忌諱慈幼院的出身,可想著剛才瘦猴顧忌著她才沒說出“慈幼院”三個字,阿愁也不願意多事,便笑道:“小時候認得的。”
蓮枝還待要再問什麼,那今兒輪到阿愁手下做妝容的龍套就已經不滿地將她擠開了,只道:“今兒還沒輪到你呢。”
蓮枝一撇嘴,扭頭對阿愁道:“等你忙完了,得空再幫我拾掇拾掇,別人的手藝我可信不過,我就只信你了!”
說完,也不管她這話給阿愁招來多少仇恨值,便這麼踩著舞步出了化妝間,去換她的戲服了。
感覺到那些老梳頭娘子們落在她身上那不善的眼神,阿愁不由就嘆了口氣。她覺得自己已經夠藏著掖著的了,可顯然她還是做了那“出頭的椽子”。面對其他梳頭娘們時不時的冷嘲暗諷,阿愁再次深深感覺到,自己果然只是一個工匠的命,勾心鬥角磨嘴皮什麼的,她好像天生就缺了那樣一根弦呢。
萬幸的是,如今她得罪的,都是些自己也沒什麼能力的人。於她來說,最多就是聽幾句酸話罷了,不傷筋不動骨,倒也無所謂。
只是,蓮枝那人……
想著蓮枝,阿愁不由就搖了搖頭。雖不知道那一心想要出頭的蓮枝技藝到底如何,可只衝著蓮枝這情商,阿愁就覺得……這事兒懸!
偏蓮枝總處處表現得好像跟她是極要好的朋友一般。
一邊給今兒分給她的那兩個人做著妝容,阿愁一邊想著蓮枝、瘦猴,還有,朋友。
小時候,秋陽的身邊總圍滿了朋友。那時候秦川總不無嫉恨地嘲諷她交的都只是些狗肉朋友,以至於她總疑惑著,什麼才是真正的朋友。再後來,那十年的孤寂裡,秋陽在學會享受孤獨的同時,漸漸也失去了交友的能力。每當有人主動向她示好時,她總不自覺地想到秦川的那些話,然後便習慣性地先將自己隔離出去,以懷疑的眼觀察著對方的友情到底能維持多久。
而人與人的交往,都是講究個有來有往的。再慷慨的人,在付出到一定程度卻看不到回報時,往往也就會選擇放棄了。更何況,那十年裡,秋陽一直抱著拒絕一切的態度。
如今轉了一世,阿愁發現,自己這交友的能力似乎也不比前世好了多少。甚至,她覺得,她竟就跟秦川氣極時罵她的那樣,不知何時成了個冷心冷肺又自私自利的人。
比如瓏珠。如她曾經跟李穆說的那樣,一開始時,她並沒有當瓏珠是朋友,哪怕瓏珠對她多有照顧。直到很久以後,她見瓏珠待她始終如一(雖然她猜這其中多少有著李穆的因素),她這才開始漸漸接受了瓏珠的友誼。
再比如胖丫和餘小仙她們,也是在看到她們的真心後,她才那麼錙銖必較地一點點釋放著自己的真心……
細數起來,阿愁發現,這一世,能夠被她真心認作朋友的,竟只那麼寥寥幾人。蓮枝、瘦猴,甚至包括對她幫助頗多的王府那三位小郎君,嚴格說來,其實都算不得是她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