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層裡,也和上面一層梳子一樣,於軟墊上摳出一個個暗槽。暗槽裡放置著的,卻是一把把形狀長短各不相同的刀片、剪子、鑷子等物。除此之外,居然還有一個卷著絲線的線軸,以及一隻裝著銀針的小竹筒——後來阿愁才知道,雖說古人講究個“身體髮膚受之於父母”,可到底還是敵不過一個“愛美之心人皆有”,所以,其實古人也有理髮一說的……當然,這個“理髮”和後世的全然不是一個概念。
見阿愁好奇地盯著那一層刀剪,莫娘子不滿地伸手一戳她的額頭,道:“這些東西的用途,以後再教你。今兒你先學這些。”
她將刀剪收回妝盒內,只留下那層梳子,又盯著阿愁的眼,一臉嚴肅地道:“這些,都是你將來要賴以為生的器物。於別人來說,它們是死物,可於你來說,它們卻是你的依靠。這世間誰都靠不住,唯一能靠得住的只有你自己,你的一雙手,還有這些物件。所以你頭一個要學的,就是怎麼好好待它們,學著怎麼用它們又不傷了它們,你還要學會怎麼清理它們、保養它們,敬重它們。”
敬重……
看著那些梳子,阿愁忍不住就是一陣眨眼。在秋陽的那個世界裡,東西製造出來就是供人使用的,可從來沒有聽人說過要“敬重”這些死物……
只聽莫娘子又道:“世間萬物皆有靈性,只要你用心以待,便是死物也會用心回報於你。這些梳篦櫛器也是如此。如今你還小,許還聽不懂我的話,不過你且記下,將來等你大了,經的事多了,你也就能明白了。”
說著,她轉過身去,從暗槽裡拿起一把把不同造型的梳子,給阿愁講解起其各自的用途和名稱來。
看著莫娘子那認真的神色,阿愁腦際不由閃過幾個大字:工匠精神。
便只不過是個下九流的梳頭娘子,可顯然,莫娘子十分的敬業。
見她走了神,莫娘子的眉一皺,伸手又在她的腦門上戳了一指頭。
阿愁趕緊斂了神,將莫娘子才剛說的話復唸了一遍,莫娘子這才斂了不滿,繼續她的“教學”。
而直到這時,阿愁才知道,那些被她統稱為“梳子”的櫛器,原來竟是各有其名,也各有其作用。什麼角梳鸞篦、鬢棗郎當,有些名稱她之前連聽都不曾聽說過……
莫娘子果然很有自知之明,她說自己不會教人,竟真的很不會教人。她只一味填鴨式地給阿愁灌輸著這些器物的名稱、用途,卻是根本就不管阿愁有沒有聽懂。而,不管是被拐時還沒到留頭年紀的小阿愁,還是後世來的那個秋陽,她連發鬏和髮髻的區別都還懵懂著,又哪裡能聽得懂莫娘子這些帶著“專業術語”的介紹,因此,她的眼裡幾乎自始至終在轉著蚊香圈。
許是為了省些燈油錢,莫娘子只給她普及了一遍這些梳篦櫛器的名稱後,就催著她去洗漱了,然後二人就早早地吹燈歇下了。
*·*·*
第二天一早,莫娘子依舊於老時間裡起了床。阿愁也乖乖跟著起了。二人收拾妥當後去了福康坊,便果然如莫娘子所說的那樣,這一回,阿愁也跟著一同進了老奶奶的內室。
和不講究的方大娘不同,老奶奶可是個講究人,所有一應的梳頭傢什都沒有用到莫娘子的——人家自有一套專用的。
只見莫娘子從丫鬟手裡接過一塊雪白的絲綢巾子,於老奶奶的肩上披了後,這才打散老奶奶於睡覺時編起的髮辮,先是一陣按摩後,才用粗齒的梳子將老奶奶的頭髮通梳了三遍,然後是細齒梳梳過三遍,再用細篦梳沾著清水再次細細篦過三遍,莫娘子又從丫鬟手裡接過一塊厚棉巾子,裹了那頭髮輕輕按壓著,直到發上的清水被吸乾,卻是又沾著香膏將頭髮再梳過一遍,又抹了頭油篦過一遍,這才開始盤發。
因如今從事了這一行,所以阿愁不自覺地也開始注意起別人的髮式來。而顯然如今市井間流行的是一種蓬鬆的髮式,可老奶奶是上了年紀的人,不懂得也不願意遵從如今的流行,所以莫娘子給老奶奶梳的頭,依舊是那種八級颱風都吹不亂的、緊貼頭皮的落伍髮式。阿愁想,也難怪老奶奶的孫女兒會那麼說了。不過,老太太卻顯然對莫娘子的手藝十分滿意。
莫娘子梳頭時,阿愁在一旁認真觀摩著,偶爾聽著莫娘子的吩咐給她打一打下手。她這專注的模樣,老奶奶早從鏡子裡看到了。和秋陽她奶奶一樣,老太太便是心裡對阿愁這態度十分滿意,嘴上卻是再不肯說一個“好”字的。等莫娘子梳好了頭,老太太轉過頭來,便倚老賣老地把阿愁給教訓了一通,又嚇唬著她要“認真學手藝,不然當心捱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