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明明有一筆錢主動送上門,卻被母親拒絕了,她如何不生氣?
李氏自知虧待了二女兒,沒有吱聲。
“你不要怪娘,是我的主意。”身後傳來一個冷淡的聲音。
馮清回過頭,看到三年未見的長姐靠在門邊。相貌依舊是那個相貌,只是絞了長髮,眼神卻截然不同了。那種不帶溫度的,冷漠的目光,讓馮清的心裡直髮怵。
好像她們是陌生人一般。
“姐,你,你什麼時候回來的?”馮清的氣勢不由地弱了很多。她回來時,也聽見鄰居在說馮婉的事。只不過她更關心大伯的動靜,暫時忽略了。
“剛回來不久。”許鹿走進來,坐在竹椅上,平靜地說道,“你覺得咱家的廠子就值三千?眼皮子太淺了。”
馮清覺得氣血上湧,幾步走到她面前:“你說得倒輕巧!知道現在家裡是什麼光景嗎?你比我早出生兩年,家裡最好的東西都給了你。你念的是洋人辦的中學,還去日本留學。而我呢?沒錢交學費,好幾年沒做過新衣裳。我還不能抱怨兩句?紡織廠就是賠錢貨,大伯父想要,你給他不就完了嗎?”
許鹿對上她的目光,十六歲少女特有的天真,還有點無知無畏。以馮清的年紀和閱歷,說出這番話一點都不奇怪。畢竟三千元對現在的馮家而言,真是一筆可觀的數目。
許鹿揉了揉耳朵:“你那麼大聲幹什麼?我聽得見。你好好想想,三千元總有花光的時候,之後呢?照樣得過苦日子。可如果紡織廠在我們手裡,或許還有翻盤的機會。你是願意要個看得見的未來,還是跟我賭一賭?”
馮清雖然覺得姐姐說話的語氣奇怪,跟從前很不一樣,但卻一針見血。
她不想過苦日子了。從前那個穿著漂亮洋裝,在花園裡優雅地喝下午茶,有一間裝飾著蕾絲窗簾和床罩,床上放著各種洋娃娃的馮家二小姐,已經變成了現在這個一塊銀元都要揣在兜裡花好上幾天的窮人。
她想回去,重新做一個上流社會的人。為此,她可以忍受現在的一切。
少女的情緒就像六月的天,風雨來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就歡歡喜喜地問起姐姐留學的事情了。
家裡多了個人,包媽把晚餐弄得豐盛了些,四菜一湯,葷素搭配。許鹿話不多,不像馮清跟李氏一樣自如地談笑。這日子哭著也是過,笑著也是過,她們的心態還是很好的。
晚上,許鹿早早地躺在床上,聽著弄堂裡各式各樣的響聲。家家戶戶緊挨著,隔音效果不怎麼好,有吳儂軟語的方言,鍋碗瓢盆的聲音,還有老式腳踏車的丁鈴聲,街邊小攤此起彼伏的吆喝。
她還是覺得不真實,彷彿明早醒來,她依舊在原來的世界四處投簡歷,找工作。然而她明白,回不去了。自怨自艾也沒有用,必須要在這裡好好地活下去。
接下來幾日,許鹿每天早出晚歸。李氏不放心,就讓丁叔陪著。晚上丁叔跟李氏稟報,他們哪也沒去,就是在訊息彙集的茶樓或路邊攤乾坐一天,打聽各種訊息。
這日早晨,許鹿開啟衣櫃,拿出最像樣的一套洋裝,穿了雙有跟的棕色皮鞋,配上白色絲襪,還化了妝。這套衣服本來是買了打算在畢業典禮上穿的,還沒來得及派上用場,就回國了。
許鹿將枕下的那封信和她連夜寫好的一份十頁紙的資料,放入手袋裡,若無其事地走出房門。李氏和包媽正在堂屋前擇菜,看到她從廊下走過來,頓覺眼前一亮。
馮婉的長相本就出眾,這麼精心打扮之後,像個上流社會的小姐。
許鹿被她們看得不自在,輕咳一聲說道:“娘,我有幾本書寄放在一個同學家裡,過去拿一下。”
李氏忙點了點頭:“還是讓丁叔陪你去吧?”
許鹿想想也好,有丁叔陪著,她心裡總歸踏實一點。丁叔換了套衣裳,跟許鹿一起出門,還叫了相熟的黃包車車伕拉他們一程。
雖然同在法租界,但是馮家住的弄堂跟同孚裡簡直是天壤之別。同孚裡的道路十分寬闊,入口就是一個黑洞洞的鐵柵欄,幾名租界巡捕房的人將黃包車攔下來,例行公事地詢問道:“什麼人,找誰?”
丁叔緊張地看向許鹿,許鹿鎮定地下了黃包車,對丁叔說道:“你們在這裡等我吧,我自己進去。”然後她走到巡捕面前,煞有介事地說,“我要去同孚裡十二號,傅先生叫我來的。”
聽到“傅先生”三個字,那兩個巡捕立刻肅然起敬。眼前的小姐長得實在漂亮,言談舉止又像是大家閨秀,本著不得罪人的原則,放她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