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饒媽媽把江澄弄到手後就馬上帶她去了上海,聰明伶俐的小女孩覺得不對勁,明明說好是賣在南京某公館當傭僕的,為什麼現在卻要去上海呢?
饒媽媽是人口販賣的行家,自然很清楚如何讓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聽話。於是,花言巧語地騙說江澄,謝素蕖其實答應的是賣女兒當妓…女,因為這樣的話,賣身價格可以從一百塊大洋漲成五百塊。
“反正都是賣女兒,與其賣一百塊,當然不如賣五百塊的價了。你媽又不傻,怎麼可能不賺這個錢呢。”
小江澄頓時就哭了,哭得傷心又害怕:“不,不可能,我媽說了只是賣我去當丫頭的,不是當妓…女。”
“你媽當然要這樣哄你了!不然你不肯乖乖聽話跟我走。你只是一個女孩子,要知道女孩子不值錢,男孩子才金貴。你弟弟是江家唯一的兒子,也是江家唯一的希望。兩個孩子如果只能保一個的話,你媽當然是要保他了。賣掉你能換五百塊大洋,她和兒子就能憑這筆錢盤個小店鋪做點小生意,日子也不用過得那麼辛苦了!你呀,就當為了江家犧牲自己吧。”
饒媽媽巧舌如簧騙功一流,哄得年幼的小江澄信以為真。因為謝素蕖是舊式女子,原本確實就有些重男輕女的表現。家境富裕時這種表現還不明顯;家道中落後,難得可以打回牙祭吃次肉時,她自己一點油腥都不沾,全部分給一雙兒女——不過兒子碗裡的肉總會比女兒碗裡要多上幾塊。
這些生活中的細枝末節,小江澄平時可以表現得不介意,但心裡終歸是不舒服的。現在被饒媽媽故意誇張放大一下,她深信不疑母親果真為了弟弟狠心把自己犧牲了。在哭得肝腸寸斷後,她對家裡徹底死了心絕瞭望,發誓從此再不會回南京認母親和弟弟了。
有著江澄被賣作妓…女的悲慘遭遇作對比,現在看見江澈如此衣飾考究地坐在全南京最奢華的理髮店裡等著理髮,薛白對此忍不住生出一份憤憤不平的心理:這種人根本不配生活得這麼好了!
初次在小桃園見到江澈時,薛白就對他的印象欠佳。因為當時舒眉對他喊的那句話,讓她聽出了他好像在跟蹤她。這令她心生鄙夷,覺得一個男人鬼鬼祟祟地跟著一個女人肯定不是什麼好東西。接下來兩個人的對話她雖然隔得遠聽不清,但從他們的神色上不難看出談話並不愉快。舒眉最後乾脆沉默了,他也很沒趣地轉身離開了。
薛白看出這兩個人之間似乎存在著感情糾葛,這讓她更看不上江澈了。在她看來,一個和日本男人打得火熱的中國女人,不用說肯定是“商女不知亡國恨”之類既輕浮又愚蠢的女人。這樣的蠢女人,江澈居然還會去跟蹤去糾纏,不用說自然也是蠢人一個了。
總之對於江澈其人,薛白是橫看豎看都不順眼,遂存心想要修理一下他。
休息室裡,江澈獨自坐了一張單人沙發,左手旁是一張小巧的歐式三腿圓茶几,茶几另一旁是一張長沙發。薛白搖搖地走到長沙發旁,刻意在靠近他的那一角坐下,把手裡拎著的鱷魚皮手提包朝茶几上放下時,故作不小心帶翻了擺在茶几上的那杯茶。自然,茶杯傾洩的方向是朝著江澈了。
江澈雖然反應敏捷地立刻跳起來,但茶水還是濺了很大部分在他的西褲上,燙得他微微皺眉。薛白不無得意地莞爾一笑:“唉呀,真是不好意思了!”
江澈可以聽出這句道歉根本就毫無誠意,下意識地問:“你是故意的,對嗎?”
薛白原本想要否認,轉念一想,覺得自己是正義一方,沒必要敢做不敢當了,遂用力一點頭說:“對,我就是故意潑你的。”
江澈無法不驚訝:“為什麼?請問我哪裡得罪你了嗎?我好像都不認識你吧?”
“你的確不認識我,也沒有得罪過我——但我就是看你不順眼,這個理由你滿意嗎?”
江澈覺得自己遇上神經病了,冷笑了一聲說:“孔夫子說得真對,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薛白也冷笑了一聲問:“當年賣掉你姐姐的時候,是不是就因為嫌她難養啊?”
宛如天空中忽然炸響了一記驚雷,江澈無比震動地看著薛白,她也看著他。四目相對時,空氣像是繃緊的弦,只要有一丁點輕微的異動,弦就會應聲而斷。
“你……怎麼會知道我們家的事?”
薛白愛搭不理地垂下眼睫說:“聽說的。”
“聽誰說的?”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呀!別忘了我看你不順眼,所以我現在不想和你說話。請你讓開一點,別擋著我看畫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