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九少爺聽著,心中忽有所動,老鸚鵡背的這些詩句,聽來似乎……
於是又出了一句考它:“眼前滄海小。”
“衣上白雲多!”老鸚鵡這一次接得既快又準。
半緣修道半緣君。
水仙欲上鯉魚去。
醉後不知天在水。
眼前滄海小,衣上白雲多。
燕九少爺聽見了自己胸腔裡重重的撞擊聲,他盯著老鸚鵡,將自己的聲音清晰地吐出去:“你可識得燕子恪?”
老鸚鵡聽不懂他的話,但它卻有條件反射:“清商,你又教小星星說什麼了?!昨兒睡到半夜,它冷不丁一聲大吼‘著火了’,唬得我鞋都沒穿光著就跑出了屋子……”
燕九少爺只覺得鼻間的呼吸聲驟然在耳邊放大了數百倍,深重的,急促的,令他一時間聽不見世間一切的聲音。
“你,可識得步星河?”他終於又聽見自己的聲音,如同悶悶的雷,隆隆地送出口腔去。
“三爺回來啦!三爺回來啦!”老鸚鵡忽然興奮地拍起了翅膀,“茶煙!茶煙!給三爺打簾兒!竹影!倒茶!竹影!倒茶!”
燕九少爺握緊微微發顫的雙拳,閉了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對它說“燕子恪”,它便記起“清商”,對它說“步星河”,它卻只叫“三少爺”,顯然——這隻鸚鵡,曾是步星河養過的!
燕九少爺喚來掌櫃,問他:“敢問貴東家尊姓大名?”
“姓陳。”掌櫃的答。
燕九少爺便請之代為引見,然而在見過姓陳的後,稍加試探即知有假。
老鸚鵡對於姓陳的沒有絲毫親近之意。
這家店真正的老闆不是他。
是誰呢?會是誰?在這個地方,在這個位置,蓋了一家鳥店,把步星河的鸚鵡養在這裡。
燕九少爺去找了崔晞。
崔晞的父親崔淳一在工部任職,朝廷撥發給官員的宅子,其建築設計圖皆在工部資料館內留有存檔。
燕九少爺捏了個假借口,請崔晞幫忙向崔淳一要來了鬱木坊所有官邸的建築設計圖,並從中找出了當初步府的設計圖紙。
賣鸚鵡的歸去來居,正建在原步府內一處應住有主人的院落的位置。
步星河在家中行三,就整座步府後宅建築的主次、大小、前後順序來看,這座院落,很可能就是他步家三少爺的住處。
歸去來居,建在了步星河原住處的位置,養了他曾經養過的鳥。
鳥店的名字,叫歸去來居。
所以,歸去來居的幕後老闆,究竟是誰?
燕九少爺動用自己過目不忘的頭腦,翻查自己的記憶。有這麼一段記憶,記下的是他四叔燕四老爺在某次請安日家庭聚餐時同老太爺閒聊的話,燕四老爺提到他在京中有一個把兄弟,在商會里任重要職位。
燕九少爺摸出去塞北前四叔塞給他和姐姐的信物,拿著這信物去找他的把兄弟,必定都會伸手幫忙。
於是燕九少爺便拿著這信物去尋燕四老爺的那位把兄弟,請他幫忙在商會的資料檔案中,查出歸去來居的東家履歷。
京都的商會,是由官家任命管理的民間商業組織,主要職能是促進商業發展、維護市場秩序、幫助扶持商戶經營等,它的主要管理者都是平民,然而皆由官家出面指定,並受官方監督和約束。
燕四老爺的把兄弟也是平民,但因在商會中位居要職,享有申請進入政府部門內查詢相關商戶資料的部分特權。
於是應燕九少爺的請求,這位把兄弟去了喬樂梓的衙門,找了個正正當當的藉口進得戶事房,調閱了鬱木坊甘棠街花鳥市場個別商戶的註冊資料。
“歸去來居的老闆,是子愷的大哥,燕子恪。”
冬日的天黑得早,燕九少爺散了學乘車來到甘棠街後,太陽便已落到了天邊,此時慢慢地由街頭走到了這花鳥市場,夜色已然降臨。冬季的花鳥市清冷得很,花兒禁不得寒,全被移進了暖房,鳥兒也抵不住風,關在生了炭火的屋子裡,每日除了吃便是睡。
燕九少爺敲開一家賣蛇蟲寵物的店鋪門,半百的掌櫃將他讓進屋內。
“又來了小夥子?”掌櫃的笑呵呵地回身,倒了杯熱騰騰的茶遞給了燕九少爺。
這家蛇蟲店裡只有他一個人,他既是掌櫃也是東家。
燕九少爺接過茶杯,握在兩手間取暖,臉上帶著絕不似平日高冷的微笑,看起來更符合他這個年紀的人畜無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