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撩起簾子,在門口輕微頓了一下腳步,便走出去了,沒有再回頭。
秋天未至,始皇東巡歸來。車輦行過渭水河畔,始皇在道旁伏地迎接的眾宮人中看到了瑾娘,便叫宦官將她扶上車,攬在懷裡,手指往她鼻樑上一刮:“這麼些日子,阿靖可還想過朕?”
真是奇了怪了,嬴政後宮有美女無數,他為何偏寵這樣一個小樂師,著實費解。瑾娘趕緊笑臉相迎,說些奉承話,把嬴政哄得高興,道:“下次出巡,朕帶你一起去。”
瑾娘一算時間,心臟突然砰砰跳了起來。如果嬴政能說到做到的話,下次他巡遊,也正是他殞命的時候。
在這時間裡,瑾娘一直憂心高漸離是否真能順利地逃出咸陽城,卻苦於無從得知訊息。直到有一天,下朝之後,瑾娘正坐在房中擊築,忽然門簾被人大力一掀,一個瘦長的人影連鞋都沒脫,就大步闖了進來。子羅在一旁被嚇得驚叫,瑾娘連忙命她噤聲。
進來的這人是胡亥。他快步走到瑾娘面前,低著頭去看她。瑾娘也不慌,抬頭定定打量著胡亥。他長成大人了,頭髮束起來,臉上輪廓也逐漸明晰,說不上有多英俊,卻有種讓人一見難忘的氣質。大概是目光中的陰狠吧,他從小就有的陰狠,平日裡藏著,此刻在瑾娘面前,暴露無遺。
“我問你,是不是你慫恿高漸離逃的?”他開門見山就是這樣一句,還刻意壓低了聲音。
瑾娘起身,見子羅還戰戰兢兢站在門口,就對她使個眼色,示意迴避,隨後躬身對胡亥行禮,柔聲道:“妾身招待不周,十八公子請坐。”
胡亥沒有坐下,卻搶前一步,抓住了瑾孃的手腕。他的力氣很大,甩也甩脫不得。他說:“姐姐,你休想瞞我,咱們是同一條船上的人,你不應該騙我。高漸離走了,他一個瞎子能走多遠?我會把他再抓回來的。但是,你告訴我,是不是你讓他走的?”
瑾娘面色不動:“高漸離一走了之,於妾身有什麼好處?”
胡亥站在那裡,和瑾娘目光較量著。瑾娘率先敗下陣來,挪開了目光。胡亥的眼神太過可怕,再與他對視下去,她覺得可能下一秒自己就會被捅死。
作者有話要說:
☆、目送歸鴻
僵持許久,也許是顧忌這邊人來人往的,讓人看見,總不太好。胡亥突然哼了一聲,扭頭離開。他大力掀開擋在門口的第一層帳幔時,又回過頭,側著臉說道:“宋瑾,你記好了:無論高漸離生死如何,你都別想逃出咸陽半步,更別想從此處離開。”
他大步走了出去,聲音卻依然從走廊那邊傳過來,每一字都似針一般刺在瑾娘耳中,讓她無從辯駁:“你以為你能鬥得過誰?”
胡亥走後,瑾娘慢慢倚著牆,坐到地上,心臟砰砰跳個不停。先不管她宋瑾能不能鬥過誰,反正高漸離是跑出去了,而且胡亥抓不到他,不然他也不會這樣氣沖沖地向自己興師問罪。高漸離一個盲人如何趕路,瑾娘想象不來,但是他確實已經逃走了。如果自己家鄉還有人就好了,那樣起碼可以照料他,不至於出了什麼差池。
子羅小心翼翼踱進來,見瑾娘正頹然倚在牆邊坐著,連忙上前扶她。瑾娘擺了擺手,示意子羅退下。子羅已經知道得夠多了,將來不能把她除掉,留下來也會是個問題。瑾娘這樣一想,忽然覺得身邊每個人,公孫沐,閻翩翩,趙高,胡亥,嬴政,都是一副猙獰的面孔,讓她覺得十分恐懼。
儘管不相信任何神袛,瑾娘還是忍不住雙手合十,祈禱著。希望他一切平安,希望自己最終能回到他的身邊,就如同當初在宋子城所約定下的一切那樣。
嬴政歸來後,越發的寵愛瑾娘了。也許因為他也終於意識到了自己正在逐漸老去,又沒有辦法阻止時間,所以總是要親近年輕的女孩子。不過在宮中,瑾娘也不算非常年輕的了。那麼,他對瑾娘好,排除了一切,也只剩下最淺而易懂的答案,他是喜愛瑾孃的。無論出於哪種喜愛,喜歡她的築聲,或者因為她和扶蘇的母親鄭飛卿長得相似,嬴政都是喜歡她的。
這個答案讓瑾娘心裡不太好受。無論站在燕國人還是高漸離這邊,她都應該去恨嬴政,可是嬴政對她這麼好,不是一朝一夕,如今已經五年多了。人非草木,嬴政從瑾娘身邊拿走了最珍貴的東西,教她怎能不恨,卻像是在補償她所失去的一般寵著她,連恨起來都恨得不夠純粹。
始皇三十七年的年初,天氣遲遲不見暖意,每日只見積雪堆在殿前,也罕見晴天,若颳起北風來,兩層裘衣也抵禦不住嚴寒。嬴政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生病的,開始